第一章 人生如棋
魔都,是天堂,也是地狱。
天堂里众生平等,地狱分十八层。
陈知壑是一名律师。
律师这行业,分三六九等。行话说,熬过三五年,不死就能出头。
这话得看你怎么理解,有人觉得只要在这行业呆个三五年,就能出头。那纯粹就是外行,或者想当然。
但凡能在这行业干满五年的人,都是没有被淘汰的人。中途转行的,仍然在温饱线挣扎无人问津的,多不胜数,竞争十分惨烈。
31岁的陈知壑已经在这行业干了7年,算了在魔都站稳了脚跟——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门外的办公区灯火通明,进门第一眼就能见到的LED屏循环播放着律所的宣传片。
右上角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是深夜11点。
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对律师来说更是,日复一日。
常年的熬夜加班,以及职业带来的负面情绪,让他的身体逐渐变差,心理也压抑着,变得少言寡语。
这让他不得不通过其他的办法自我调节,下棋和看书,是为数不多他觉得有用的方法。
有时候他觉得再这样下去,心理大概率会出问题。前段时间和女友段遥也说过此事。
在小学当老师的女友调侃他说:“实在不行,回来算了,工作又不是不好找,律师的履历,在哪里都有饭吃。实在不行,我养你。”
他知道,这是在催他回江城,但他没法回答。
刚刚梳理完一个案件的诉讼方案,陈知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效果有限。
后脑勺像是被敲了一闷棍,隐隐胀痛,却无处下手。
起身,他拿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倒掉茶渣,重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浓茶。
“陈老师,这是林芳案件的证据清单,梳理完了,您看一下。”
推开门,是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实习生,还没毕业,漂亮且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先放着吧,门开着。歇一歇,陪我下盘棋,等过了12点再打车回去。”
律所的奇葩规定,过了12点下班报销打车费,对于住的远的低年级律师来说,鸡肋,却不得不吃。
没人觉得加班理所当然,但是没人有能力改变,这就是魔都法则。
示意女实习生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陈知壑拉开抽屉,取出两盒围棋,递给对方一盒。
拿出木质的棋盘放在会客沙发中间的茶几上,陈知壑坐在一侧的沙发,打开棋盒,黑棋。
起手星位,对方三三,陈知壑选择无忧角。
门开着,门外的实习生们敲打着键盘,眼睛却不时往进瞟,没人说话,却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能不能留下来,带他们的律师可以一言而决。
“陈老师,林芳的案子能赢吗?”女实习生一边下棋,一边好奇的问道。
“希望有,但是意义不大”,端起茶杯,陈知壑喝了口茶。
“夫妻到了这个份上,离不离婚对于她来说,没有意义,不如早点解脱”,似乎看出了女实习生的疑惑,陈知壑补充道。
“可是她真的好可怜啊。”
“是你觉得她可怜,还是她让你觉得她可怜?你真要同情她,就努力的把官司替她打赢,让她出的钱有所值,其他的,听一听就行了。”
当事人,当面是人,背后就不一定是什么了。
这是行业流传甚广的一句话,这句话背后,是无数律师的血泪史,被当事人坑的律师不在少数,年轻律师尤甚。
林芳案很简单。
夫妻为炒房假离婚,结果丈夫假戏真作,关键是女方傻,离婚协议看都不看就签了,结果净身出户,孩子也归男方。
惨吗?听着挺惨,假如不知道女方已经出轨的话,陈知壑也这么认为。
而事实情况,不过是心怀鬼胎的双方,对方抢了先手,棋高一着罢了。
……
……
棋至中盘,胜负已分,黑棋右边大龙无路可走。
陈知壑投子认负。
其实一开始,陈知壑胜多负少,后来才发现对方简直是在下指导棋,简而言之,就是不在一个段位上。
在被他拆穿后,女实习生才回复正常水平,陈知壑再未赢过。
偏偏他就喜欢下棋,周围又鲜有棋友,这也是当初招这个实习生的原因之一。
“这次终于撑过150手了,”收拢棋子,陈知壑呼出一口气,感觉头似乎不那么疼了。
女实习生言笑晏晏,“陈老师涨棋了,尤其是布局,下得很好,我觉得有业五水平了”,说完,把自己的棋子收拢放进棋盒。
女实习生曾经年少入段,奈何天赋不够,放弃了职业之路,但水平相比业余棋手还是要高出一大截。
陈知壑哈哈一下,“你让棋的水平上涨了才对。其实黑白棋子和人不同,围棋有围棋的规则,人不一样,人在世上,白得不干净,黑得不纯粹,没有人会一生都讲规则。就像没人会永远守法,也就没有真正的黑白。道家讲阴阳相济,儒家说要中庸,其实都是一个道理,人没有纯粹的底色,林芳也一样。”
陈知壑不吝指教,尤其是对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中年男人总是难以克制自己夸夸其谈的欲望。
“时间不早了,先叫车吧,早点回去休息。”说完,陈知壑起身送女实习生出门,转身关上门,躺在沙发上。
不知道躺了多久,“嘀嘀叮”一声,陈知壑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是段遥!
“学长,我先睡了,你别太晚,注意休息。”
段遥和陈知壑是江城大学校友,两人相识的时候,段遥大一,陈知壑大四,一开始就异地,一谈就是7年。
认识陈知壑的人都很好奇,他居然这么多年都从一而终。
段遥在认识陈知壑的时候就叫他学长。
在一起以后,还是这么喊。
陈知壑纠正过几次,但又没有合适的,慢慢就习惯了。
想着段遥,似乎又想着刚刚的棋局,陈知壑觉的头又有点疼了。
可能是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了。
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梁翘柏的《匆匆那年》流出来。
以前陈知壑不太爱听歌,但是段遥喜欢,耳机从不离身。每次在一块的时候,睡前她都会塞给他一只耳机,放着她喜欢的歌入睡。
后来他发现这样很适合放松心情。
但是陈知壑更喜欢纯音乐,他拉二胡有一手,这得益于小时候的童子功。
小时候算命的说他命硬,出主意让他拜村里的“八爷”为干爷。
八爷无儿无女,年轻时走南闯北,学了不少本事,极善二胡,酷爱围棋。临老了回乡养老,对陈知壑极为喜爱。
陈知壑的二胡和围棋也就是那段时间学的。
段遥第一次听陈知壑拉二胡的时候还笑着说,就凭这一手,你穿个大褂布鞋,带上帽子和墨镜,去大街上买艺,估计都能养活自己。
一曲结束,凌晨1点,下班。
开着车,热闹的城市也安静了许多,风顺着窗口吹进来,陈知壑清醒了不少。
开车的时候不应该分心,只是夜晚车相对较少,陈知壑开了下小差。
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落子无悔,及时止损弃子才是正确的做法。
毕竟人生不能重开一盘棋。
他在想段遥。
在一起七年,聚少离多,段遥对他的爱意日益浓烈。
只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爱。
魔都,灯红酒绿,太容易让人迷失了。
他想起了高中时一位女老师告诉他的话。
“高中时的爱情,看似纯粹美好,完完全全只因世面见得少。窝在小县城,你觉得对方无限美好,等你去往更大的世界,你会发现,有数不清的美好等着你。”
陈知壑当时不以为然。
年轻时,谁不觉得自己是例外,是万中无一的特别呢。
现实是残酷的。
来到魔都后,瞒着段遥,他放纵着自己。于是,她的好,让他更显得配不上。
陈知壑是很骄傲的一个人,他无法忽视自身的错误,坦然的面对段遥,于是他选择了回避和拖延。
他感觉自己被撕裂。
“嘶”
一束强光射过来,眼前一片模糊。
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来不及反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车子飞离地面,沿着撞击的方向反了几个跟头。
刹那间,陈知壑脑海异常的清醒,他想到了段遥。
他能想象段遥知道后会是如何的悲伤。
最后,他的脑海里就盘旋着一句话:
“这样,也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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