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暴熊
难得的空闲时间。
地里已经没什么活可干，今天的训练量也在一大早就结束，方寒带了弓箭和长刀，背了个小小的木筐。和邻居的马克恩大叔交代了两句，方寒向着山林的方向走去。
不过还没出村口，就碰见了伊芙。在伊芙的“胡搅蛮缠”下，伊芙的母亲终于允许她和方寒去山上打猎。盛情难却，方寒接过了伊芙母亲强行递给的几个面包，和一大堆牢骚般的嘱托。
这片小山地没有名字——当然，小也只是相对而言。这里是村民们重要的木材来源和野味来源。山里一直没有什么魔兽，只有些攻击力不甚强的野兽。居民们见过最强的野兽，不过是几只在冬日里饿昏了头闯进村子的野狼。当然，野狼最后变成了香喷喷的肉汤肉块和猎户家里添的新衣服。
走入树木覆盖的山林，空气一下子变得湿润起来。伊芙玩心正浓，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也要上去玩一下。方寒看着往来奔跑的伊芙，对丛林里那些未知的恐惧也减少了些。
“伊芙，别乱跑，来这里。”方寒招呼了一声，伊芙马上放下了手里的那株野花，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方寒身边。顺手牵住伊芙的手，方寒的目光投向了一棵早就倒下的、枝干陈腐的树。丝毫不知身旁伊芙的脸，竟是微微有些泛红。
从腰间拔出一柄小猎刀，方寒从那树干上挖下了几扇肥美的蘑菇。灰色，切开后汁液清澈，没有奇怪的斑纹和其他异味。方寒放心地把蘑菇放进了竹筐里。就算从未进过山林，在村民们平日里的耳濡目染下，方寒对于这些野味有了比较基础的了解。
“方寒方寒，那个能吃吗？”
伊芙的声音传来，方寒看了眼她指的地方，一丛带着小刺的灌木丛上，结着不少饱满的红色浆果。一个个浆果红艳艳的，看上去便让人很有食欲。
“那个是曼巴果，不能吃，会中毒的。”方寒摇了摇头，“想吃浆果了？”
伊芙点点头，一对儿水盈盈的大眼睛径直看着方寒。
“好。”不多说话，方寒拉着伊芙的手，向林子深处走去。
片刻后，伊芙手中多了一捧黑蓝色、果皮像是蒙着一层白色薄雾的果实。“这个颜色不好看嘛，怎么会好吃。”伊芙抱怨道。
“吃吃看呗，这个是能吃的，好像是叫什么蓝莓来着。”方寒从伊芙手里拿了一粒蓝莓，吃了下去。酸酸甜甜的汁液一下子溢满口腔，方寒和伊芙不由得同时满足地叹了口气。
必须说明的是，女孩子都有一个好胃口。一人吃完了一捧蓝莓，伊芙还是觉得不满足，于是瞄上了刚刚过去的一只野兔。
方寒在浪费了两支木箭后，终于射中了野兔的后腿，把这可怜的野兔钉在了树上。方寒很奇怪，眼前这个妹子，感觉就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其他女孩别说看这血淋淋的场景，可能还会想着和可爱的小兔子一起玩。伊芙呢？伊芙的第一句话是：
“诶，方寒方寒，这个兔子可以烤着吃吗？”
“所以我怀疑，你是个男人。”方寒面色淡然地说道。马上就招来了伊芙的一顿粉拳攻击。直到方寒“求饶”说会让她吃到最好吃的烤兔肉，伊芙才“勉为其难”地饶了方寒。
火堆上，方寒用新鲜的树枝搭了个架子，把开膛破肚用溪水洗扒干净的倒霉兔子插在架子上，用火慢慢灸烤。伊芙搓着手，眼睛盯着慢慢变得皮脆肉嫩的烤兔，更多的，是悄悄地看一眼火边表情认真的方寒。
这个死方寒，真是什么都不懂。。
心里如是想着，伊芙已然忘记自己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
估摸着兔子快要烤好了，方寒从贴身的纸包中捏了一点盐均匀地撒在了焦黄的兔子上。在伊芙“饥渴”的眼神中，方寒迅速撕下了大半只烤兔，递给伊芙。
被香味诱惑了半天的伊芙哪里还有什么仪态可言。也不顾烫不烫口，径直从烤兔上撕下了一大块肉汁满溢的肉下来。一边咀嚼着，一边吸着凉气，样子很是滑稽。
方寒正要撕下兔腿来吃，却看见伊芙嘴里咀嚼着，脸上却有晶莹的泪珠。
心中一紧，方寒柔声问道：“怎么了，是烤的不好吃吗？”
“不是。”吸了口凉气，抽了抽鼻子，伊芙用袖子把眼泪擦掉。“是太好吃了，好吃到感动。”
“。。。我想打死你。”
不提一肚子懊恼的方寒和满脑满腹幸福的伊芙。离这个临时营地不远处，有一个庞然大物也嗅到了烤肉的芳香。
暴熊是一种少见的大型野兽。之所以被叫做暴熊，不止是因为它性格狂暴，更是因为它攻击性极强，加上皮糙肉厚，很难有野兽或是旅者能够逃脱暴熊的袭击。
它本来是不属于这里的。但是为了追逐一只野兔，它风尘仆仆地追逐着。暴熊虽然吃掉了野兔，却也发现了这片没有猛兽的“乐土”。在暴熊不大的脑仁中，这片山林，就是它未来的地盘。
正在山坡上舒展身体、俯瞰自己“领地”的暴熊，猛然间嗅到了一股奇妙的味道。在它短暂的七年生命中，它从未嗅到过如此诱人的食物味道。
那些血淋淋的、被自己的熊掌与利齿夺去性命的野兽和不知轻重的旅人，似乎都没有这股味道诱人。暴熊觉得，自己必须去那股味道的发源地，享用一顿美餐——它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已经是自己的食物了。
它匍下前肢，对着那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咆哮。
然后，它动了起来。泥土，杂草，碎石，连那些低矮的小树也被摧枯拉朽一般抛起折断。在暴熊这狂野的冲势面前，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阻挡它的。
它跑过了山丘，跑过了小溪，它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弱小的人类。这种直立行走的动物，味道有好有坏。有的嚼劲十足，有的油汁满溢。而面前的这两个人类。。嗯？他们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暴熊还在惦念之前吃过的独特口味时，方寒已经第一时间拔出了长刀对敌。而伊芙也勉强会拉弓射箭，方寒便让伊芙躲在一边伺机支援。等到那个庞大的身影接近时，方寒才意识到，自己大意了，没有事先观察周围的状况，而烤肉的肉味，将这不速之客“请”了过来。
老兵和他说过很多猛兽。眼前的这只暴熊，皮毛浅棕，没有受过伤，体型约有两个方寒一般大小，看上去着实是凶悍无比。而重量嘛。。刚刚地震一般的感觉是可以说明很多问题的。
没有预兆地，暴熊已经奔到了离方寒不远的地方。
猛地人立而起，张开的右掌带着一股恶风狠狠向方寒拍击而来。速度不快，但势大力沉。仅仅是做刀术训练的方寒，哪里能够抵挡住这巨兽的全力攻击呢？避无可避地勉强格挡了一下，方寒就被一掌狠狠拍飞，撞在了一棵树上。
肋骨断裂，胳膊脱臼，被爪子在腹部开了一个可以看见内脏的口子，还喷了一大口血的战果，仅仅是在暴熊的肉掌上开了个创口，还是暴熊自己肉掌迎向刀锋拍上来的。方寒几乎就在一瞬间就丧失了所有战斗力。
吐出这口血后，方寒只感觉上半身撕裂一样的痛。脱臼的胳膊无力再去拿刀。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方寒突然再次张开了嘴。
“伊芙！走！你打不过暴熊的！”
而暴熊已经有些癫狂。这两个弱小的食物，竟然还能伤害到它？瞪着那已经无力站起的食物，暴熊舔舐了下伤口，准备狠狠地从食物身上撕下一块最肥美的肉来弥补自己的伤口。
“嗖！”
利箭应声而中，暴熊的一只眼睛被这精确到可怕的一箭射中。白色的晶状体和红色的熊血混合在一起，画面和气味都恶心无比。
“嗷嗷嗷嗷嗷嗷嗷！！”
暴熊是真的发狂了，被这两个食物一而再地戏弄，甚至还损失了一只眼睛。它打从离开娘胎以来，哪里受过这种程度的重伤？它强忍疼痛，向着那敢于挑战它权威的、拿着一个弯曲树枝的食物冲去。
伊芙只是射出一箭，第二支箭还搭在弦上，就见暴熊悍不畏死地向她冲杀而来。仓促地再次射出一箭，伊芙回头看了一眼方寒，向林子深处跑去。
她喜欢这个大她一岁的哥哥，很喜欢。
不是兄妹之间，而是情人之间的那种喜欢。
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就是他逆着溪流，把她从水中救上来的那一次吧。那是一个自己在危险湍急的水流中，唯一能感到安心的怀抱。
伊芙早就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这一生，恐怕也就是他了。
那个傍晚，醒来时，只有湿漉漉的自己、满脸悲切的父母和一个朝她微笑着的少年。那年，十岁的她，被这个有着不大眼睛、皮肤泛黄却笑起来迷人的少年俘虏了。夕阳当时映照着他的轮廓，分外的将这少年渲染地温柔无比。
她甚至都不介意用自己来换取方寒的安全。所以，她选择了向森林深处跑，将暴熊引开。“愿巡林者的庇护者，仁慈的欧蕾莉亚女神，保佑我的心上人平安无事，我，伊芙·林登，愿意为他献出生命。”心中默默念着，伊芙渐渐引着暴熊跑远了。
“不！”方寒吼着，伊芙的实力，怎么可能逃过陷入疯狂中的暴熊？他嘶吼着，懊恼、怨恨、无助和愧疚折磨着这个两世为人、这一世却刚刚起步的少年心头。方寒发出的声音，因为嗓子的缘故，已不再是人声，而是近乎于兽咆一般。
浑身是血的方寒没有意识到，自己后颈上，有一块地方似乎透出了淡淡的金光。那是个很奇怪的造型，像极了一对强壮的手臂。
“巨人。。天选之子。。。古神。。”即将失血过多、陷入弥留之际的方寒，隐隐约约听见了梦幻一般的呢喃。
那是个沧桑低沉的声音，说出的东西却是断断续续地。方寒哪里有心情去管这个声音的来源？此刻的他，满脑子只是想着重新提起刀，杀掉那只卑鄙丑陋的暴熊，保护伊芙的安全。
“合格。。战意充盈。。最后的传承。。”那个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方寒身子一抖。随即，他的后颈发出了一阵极其灿烂的光芒。
在一道难以言喻的瑰丽金光中，方寒残破的身体突然生出了无数肉芽。肉芽相互交织着，用近乎编织一样的方法，织出了方寒新生的肌肤。那些受损的内脏、断裂的骨头，也在不断地“新生”。只是转眼间，刚刚濒死的方寒，就已经毫发无损地站在了林地上。
方寒惊诧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只听耳边的那个声音道了一声“永别了”，就再无动静。
一些自己从前完全没有印象的东西，什么“神巨人”、“上古之战”等谜语一般的字眼，也像是填鸭一样强行植入了他的脑子，让他的脑袋一阵疼痛痉挛。
但，伊芙还在前方，情况哪里还由得方寒在这里缓解头痛？
用力从树干上拔出长刀，方寒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向暴熊那边奔去。
伊芙很机灵，倒不如说是急中生智。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几棵生的粗壮的大树便往来穿梭。饶是暴熊蛮力无匹，左冲右突间，却仍旧无法攻击到这敏捷的精灵。
但是，留给伊芙的时间，恐怕也不多了。
身形再如何敏捷，伊芙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体力早就透支，现在只不过是凭着一股决心，才得以继续与暴熊周旋。而暴熊本就比石子大不了多少的耐心，也在这一遍又一遍的兜圈子中消耗殆尽。
“吼！”
怒咆一声，暴熊突然狠狠撞向了面前的一棵大树。一人怀抱粗的大树在不甘的“轰隆”声中慢慢倒下。这棵树，倒在了围着它兜圈子的伊芙的路上。
而伊芙，却不小心在裸露出地表的根系上，绊了一跤。
满身草叶、树叶与灰尘的伊芙顾不上被擦破的皮肤，而是摸向了那粗劣的猎弓，勉力搭上了一杆带着锋利的石箭头的木箭。
用尽力气，那绵软的猎弓也只拉开了一半。伊芙这软绵绵地一箭，在暴熊坚韧的皮肤上，只是浅浅地划了一下就跌落在地上，被暴熊一脚踩成两段。而这个创口，不过就像蚊子在人胳膊上咬了一口似的，对暴熊来说，根本无足挂齿。
伊芙闭上了眼睛，没有恐惧，满心欢喜。她庆幸，自己的祈祷似乎有用，暴熊被她引了过来，这样就给方寒争取了最大的逃跑时间。
“恐怕，想再做你的新娘，要等到下辈子了吧。”心里如是想着，伊芙的手松开了，猎弓也掉在地上。
暴熊抬起了带着锋利爪子的巨掌，它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了结这个食物，然后将她连骨头都不剩地吃到肚子里。
“噗呲。”
伊芙紧紧闭着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了，滴落在脸上，是暴熊贪婪的口涏吧。
预想的一切依旧没有到来。
伊芙缓缓睁开眼。
暴熊的神情依旧凶悍，却一动不动。伊芙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那血盆大口中，黄色的牙齿中的肉筋。而暴熊额头上的银红色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地伸手往脸上一抹，伊芙只看到满手的鲜血。
“嚓”地一声响，那个东西消失了，暴熊庞大的身体轰然而倒，带起一阵烟尘。伊芙连忙躲开，擦了擦眼睛。
烟尘中，方寒提着刀，向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个她曾见过，并为之沉醉的微笑。
“所以说，还是要拼一把的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喘着粗气的方寒很是豪气地说完了这一段。
然后，他慢慢向前扑倒了下来，倒在那巨熊的脊背上。
“方寒！”伊芙顿时失去了浑身的气力，向方寒的方向慢慢爬了过去。。
苍峰山脉。。
一个不知名的山洞中，一个皮肤泛着淡淡金光、戴着一串大的过分的巨大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身影抬起头，山洞外面是劲风暴雪，没有丝毫生机。
“我，终于感觉到了，是先祖留下的传承。”
“但是，他还很危险，就在刚才，他似乎差点就要死去。”
“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投靠他，让他的头脑指挥你们。”
“就在那遥远的东方，我们一族最后的传承。”
“去找到他，保护他，直到他能再次让我们一族崛起，回到上古时期的辉煌，以及，与那些真正的敌人，战斗到底。”
身影似乎是尽了全力，说完这一番话，脑袋便垂了下来，一动不动。皮肤上的金光，也慢慢地向他脖子上戴着的巨大念珠融汇而去。而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冷。身影就这么盘腿坐着，安详无比。
“长老！”洞窟深处，响起了一片身体触地的声音，以及一片炸雷般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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