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初议省亲贾赦迁宅 思虑长远薛家离府(伍)
且说黛玉只说宝钗若喜欢这字,再请宝玉取一个倒好,自己说完便笑,宝钗也笑道:“偏你今儿又想起这个来,这牙尖嘴利的模样,只说得我以后也不敢亲近了呢。”正说着,宝玉身后跟了弦音进来,请了安便问姑娘吩咐。黛玉便道:“天也晚了,咱们东西都收好了不曾?嬷嬷新来,也不知惯不惯住呢,你去瞧瞧罢,回头叫琴语来服侍就好。”
待用过了饭,贾母特特派了鸳鸯与琴语一道儿送黛玉回去,看见黛玉屋中色色已经收拾好了,弦音是得过吩咐的,并着里外几个丫头都是见了于嬷嬷,细听了规矩的。鸳鸯虽与黛玉相熟,只见了于嬷嬷立在一旁,屋中大小丫头都肃正,倒不好放肆。待要说几句顽笑的话,又怕人听了去笑话,只得规矩行了礼便回来。一路上只想着事,冷不防边上一人扑过来,倒唬了她好大一跳,那人便笑了起来,鸳鸯细看才瞧出是金钏,便没好气道:“你要死了不成?仔细把人吓出好歹来。”金钏笑道:“好姐姐,我是最知道你和善的,要不怎么敢呢?”鸳鸯方才见于嬷嬷一来,黛玉处便更肃正许多,正有几分这样感慨,此时听金钏说,那埋怨也淡了些,因此问道:“这早晚了,你不好生服侍太太,又往哪里去?”
金钏便道:“太太还不曾睡呢,只是打发我去看看,跟林姑娘来那嬷嬷可安置妥当了。咱们家里嬷嬷也有些,独她们家里来的尊贵不成?林姑娘素来是难伺候些的,如今有了这样大佛,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儿呢。好在紫鹃躲了开,只剩她们自己一家子折腾罢。”鸳鸯听了这话,便道:“你说话小心些罢,林姑娘那嬷嬷不比常人,我今天在屋里伺候,听那嬷嬷说,她也是个官身,伺候过王府里郡主娘娘的,你不说替着主子们谨慎些,还说这样大话,仔细回头惹了祸来。”
金钏听这一说,倒有些怕,忙道:“多谢了姐姐教我,要不只怕不好呢。”鸳鸯便道:“你快去罢,说话里周到恭敬些,想来倒没什么。”金钏应着,便一路去了,鸳鸯也自回贾母处伺候。
且说王夫人这里,打发金钏去看于嬷嬷安置,又叫了彩云去请探春来。探春本要睡下的,听见太太叫她,忙忙又收拾好了,带着翠墨过来。王夫人见她来了,便道:“三丫头,我这里有件事情,不知该跟谁说好。想了想,只咱们母女两个还亲近些,只能说给你听听罢。”探春一时受宠若惊,忙道:“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我虽帮不上大忙,好歹能开解两句的。”
王夫人点点头,携了她一道儿在炕上坐着,才道:“今日你林姐姐回来,你也瞧见了,她姑母现给她请了一位嬷嬷,是个有身份的。我有句话嘱咐你,你们姊妹素来要好,你今后倒常去些,就得嬷嬷几句教导,与你也是大有益处。”探春忙恭敬应了,王夫人又叹口气道,“想你林姐姐母亲在的时候,那才是真正千金小姐的派头,如今到了你们姊妹,每人不过一两个丫头伺候,竟只比那小户人家略强些罢了。我原想着,你一日日大了,也该收拾个单独的院子出来自己管着,添上几个人伺候,日常再跟着我学些事体,将来有了结果,也不枉我教导你一场。”又指着李纨处旁边的院子道,“我打量着那里正好呢,不想着这一桩事出来,倒全都搅乱了去。”
探春听得明白,一时眼中含了泪来,便道:“太太一片为着我的心,我心里实是极感激太太的。只可惜我不能为太太分忧,白担了太太的爱护。”又道:“不是说,等着大姐姐回来看了,咱们仍旧要回来的?”王夫人摇头道:“这来来去去,单是丫头婆子下人小厮来回的,就多了多少麻烦?只这我是不能说的。你也莫多想了,总归我要替你再操持起来的,你只往你林姐姐处多去去才好。”
探春应着,两人又说几句,王夫人便让彩霞并着翠墨送她回去。前头丫头婆子提着灯笼,影影绰绰的,路也看不太真切。彩霞便道:“三姑娘小心脚底下,仔细跌着。”探春笑道:“好在这路是走熟了的,倒不碍什么。”彩霞一笑,看一眼翠墨,忽低声对探春道:“三姑娘是最会写字的了,这写字,必然是要有趁手的笔墨纸砚才好写的罢?”探春不妨她这一问,脚下略停了半步,便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作甚?”彩霞便惶然道:“我原是那日听环三爷说的,说是什么读书写字的话,只说缺了趁手的东西,又说什么不好去三姐姐处问。我不过好奇,倒多说了,姑娘莫怪我。”探春只道:“爷们家的话,也是你能好奇乱问的?你还是太太身边服侍的老人儿呢,这样规矩倒不懂了。”彩霞只一迭声说错了,求着探春饶她。
探春冷笑一声道:“我若想着追究,你这会儿早不知怎么样了。只教你长个记性罢,我虽是姑娘,也不是什么话都能拿到我跟前来说的。”彩霞连连应着,一路送到探春屋子,又央告两句,方才小心去了。
这里侍书忙又服侍着探春净面更衣,探春自己想了些时候,又到书案后坐下。她自来极有主意,因此不论做什么事,侍书翠墨等人也通不敢问,只静静守着伺候。探春静了半晌,吩咐侍书开箱子拿出一个锦盒来,又打开取出两个长条的墨绿盒子,便吩咐翠墨送到赵姨娘贾环院子里去,再三的嘱咐,只交给伺候的丫头就好,不必耽误。
翠墨这里刚去,探春却又让侍书喊了她回来,翠墨站在屋里等了半晌,探春却又不说话,只叹口气道:“今儿也晚了,算了罢。侍书先把这些收起来罢,明儿再计较。”侍书便接过来重又收好,服侍探春歇下不提。
且说宝钗离了贾母处,径自便回了梨香院,便见母亲一脸喜色,哥哥竟也在一旁候着,见她回来,便笑道:“妹妹回来了,正有一桩天大高兴事要告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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