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品点心青芷说胭脂 失金钗侍书疑贾环(壹)
且说黛玉听得荣国府来人,便收拾齐整到韩林氏院子里来。进了屋子请安,便见凤姐儿穿一身金红百蝶穿花窄袄,下面是浅红石榴裙子,头上斜绾着一个攒珠点翠大凤钗,凤嘴里垂下一串珍珠来,又有耳朵上两串珍珠坠子,倒比平常朴素了些。
凤姐儿一见黛玉进来,便笑道:“真真是姑太太这里养人,林妹妹这些日子竟更出挑了。幸好今儿老太太派了我来,先见着了,若是明儿冷不丁一见,不更是把我比到泥地里去了呢。”
韩林氏笑道:“二奶奶说笑,玉儿自来就好,不过是我沾光养些日子罢了。只是才了这几日,怎么就要回去?”
这其中原委凤姐儿却是不好说了,原来当日黛玉来时,宝玉并不知道。那日从他老子处回来,便预备去黛玉院子。不想黛玉竟不在,只紫鹃守着。听紫鹃说姑娘去了她姑母处,宝玉便有些垂头丧气。这几日下来,竟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了,纵使丫鬟们捧着,姐妹们陪着,宝钗也常来顽笑,只好管上一刻,哪一时见不到,他便又跑到黛玉院子,愣着不知看些什么。老太太瞧着不像,生怕宝玉闷出什么病来,只好打发她来说了,预备过两日便接黛玉回去。宝玉一听这话,立时便来了精神,直嚷着要和她一道儿来接林妹妹回去,好歹被她劝回去了,只在家巴巴等着。
这话凤姐如何能说?心中转了个弯儿,便笑道:“姑太太觉着妹妹好,我们老太太何尝不是?这不,妹妹在家时,在老太太心里就是头一份的;如今出来住些日子,老太太竟吃饭都不香了。昨天实在挨不过,便连帖子也省了,只吩咐我来亲自和姑太太说了,要接妹妹回去住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韩林氏只得笑道:“果然玉儿是个好的,到了哪里都只有人疼着。也罢,我替她收拾了,再劳烦二奶奶来接罢。”
凤姐儿笑着应了,又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这里韩林氏替黛玉收拾齐整,不过两日,凤姐儿便又亲自来接了黛玉回去。
黛玉回来,先来向贾母请安。贾母只拉着她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可好呢?只让我想着。”
黛玉忙告了罪,宝玉便过来道:“林妹妹,你可回来了。我这里给你留着好些好东西,待会儿你来瞧可好?”
只黛玉却无甚兴趣,不过略应一声罢了。贾母已笑道:“好好好,过会子就去瞧,你妹妹刚回家,且容她歇歇呢。”原来宝玉这些日子总是惫懒,只一瞧见黛玉回来才精神许多,贾母看着心里高兴,便更愿意两个玉儿一处。
宝玉一听这话,忙又赔礼:“是我想的不周到了。林妹妹还是先歇着,左右那些东西我只给你留着,什么时候看都是方便的。”
宝玉一心只要黛玉高兴,王夫人却十分看不惯。偏又不能说什么,只转了半天佛珠,才道:“宝玉,你父亲说明日要考你文章的,你可得了?若是没有,可要加紧些才好。”
宝玉这两日只顾着等黛玉回来,任它什么文章也早丢到爪哇国去了。此时经王夫人一说,立时想起来,恍若火苗上浇了一瓢冷水,整个人都瑟缩几分。贾母一时冷下脸来,道:“宝玉不过松散这一会子,你又来逼他。当年珠儿也是好的,不是生生让你们糟践了身子去了?如今还不放过他,只拿他老爷吓唬!”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媳妇只是想着明日老爷考校,宝玉若是一时忘了什么,只怕老爷又要罚他。”
“怕什么?且有我呢。”贾母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的话,如今快过年了,家学里都放了假,孩子们也不必紧着去学,真想教他,等来年开春再学不迟。”
宝玉听见说不必贾政考校学问的话,直如孙大圣摘了紧箍咒,更活泼三分,只扑到贾母怀里,连声唤“还是老祖宗最好”的话。贾母喜得眉开眼笑,王夫人看见,只抬眼看了凤姐儿处,便又重新捻起珠子。
凤姐儿会意,走上前笑道:“老祖宗,林妹妹才回来,各色东西也要归置了,我先送了她去,等晚上再来热闹。”
贾母道:“很是,先让你妹妹回去。”
宝玉只不肯走,便也跟着凤姐儿一道儿陪黛玉回了院子。琴语弦音一回来,紫鹃便没大用处,只好跟着收拾些零散。一时见宝玉也来,心中有些欢喜,便特特换了茶来。
黛玉请了凤姐儿宝玉坐下,自己端了茶盏只一品便放下了,眉头微微蹙了,却并未说话。只宝玉在这上面最是个心思细的,眼见黛玉如此,忙问道:“妹妹怎么了?许是这茶不合口味?”
凤姐儿忙道:“若喝不惯这个,我那里倒有你哥哥刚淘换来的两瓶新茶,喝着倒好,只是味儿清淡,这便打发人给你送来,尝尝好不好呢。”说着便要喊人,只一时瞧不见熟的,一眼看见紫鹃在旁边,笑道:“还是紫鹃跑一趟罢,你去我家告诉你平儿姐姐,只把那多宝阁上红绫子锦盒拿来给你们姑娘。”
紫鹃只好应了,待拿了那盒子回来,却听说老太太那里已经摆了饭,凤姐儿带了黛玉并宝玉,回老太太那里去了。紫鹃一时怅然若失,那盒子竟差点儿失手掉了,亏得旁边有人托了一把。
那人正是黛玉身边二等丫头红药,此刻笑眯眯的看着紫鹃道:“紫鹃姐姐想是累了,我替姐姐送进去罢。”
紫鹃忙道:“不过手上滑了一下,不妨事的,你且忙你的罢。”红药笑着道:“那好,只姐姐可小心些。”紫鹃应着,将盒子拿进屋里。甫放下,便听见屋里头琴语的声音道:“你竟是头一天伺候姑娘了?连姑娘喜欢什么通不知道,这会子又拿出那个来做什么?”
屋里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似是青芷,又气又急的道:“姐姐可别冤枉我,今天的茶却不是我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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