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肆叁章 情难抑
田姜很敬重徐夫人,她性子温柔沉稳,言行间分寸把捏有度,令其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在擅舞刀弄棒的武门世家委实罕见。
徐夫人拉她坐炕上,各房媳妇也来了,一起热热闹闹说话儿,气氛十分欢洽。
小七带着帮弟妹过来给田姜磕头,田姜受了礼,笑着拿出金锞子分给他们。
小十妹吸着手指头仰脸问:“姨姨和伯伯练功结出仙丹啦......我也要结仙丹......“
她方才坐在窗前剥松穰吃,她们说的话儿,甚麽青春年少骨娇宫好、甚至老当益壮风采不减当年、甚麽日夜勤勉终成正果、可一字未拉全听进耳里。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三媳妇笑嗔道:“小儿言语无忌......甚麽伯伯,叫老了。”幸得沈二爷没来。
田姜颊腮如抹胭脂,又觉小十妹很讨喜,弯起唇角拈颗糖腌金桔喂她。
有的吃,小十妹吧嗒吧嗒的,便把结仙丹的事给忘了。
田姜忽想起甚麽,问怎不见雪琴姑娘,徐夫人叹息一声:“已回家去,订了门亲事,排着春里三月出嫁。”
大媳妇嗓音亮:“交阯国的小公主也离开了,走时哭的唏里哗啦的,依我看都是极好的姑娘,五弟竟一个都不要。”
田姜心底滋味难形容,抬眼恰与徐夫人温和目光相碰,她还不待开口,听的帘子簇簇响动,竟是徐令走了进来。
众人欲起身见礼,他摆摆手,坐进紫檀夔纹太师椅,接过大媳妇递来的热茶,一面问:“沈二在府里做甚?”
田姜微蹙眉,这话问得古怪,好似他早知沈二爷不会来似的,却也不表,只微笑说:“外官来府中贺节,实难以脱身。”
徐令颌首不再多话,借吃茶的当儿,不落痕迹地瞄过她隆腹,暗道乖乖.....三月肚跟四五月似的,这沈二果然不是一般的能耐。
徐夫人拿过锦盒递给田姜:“原要送你一对耳坠子,瞧你耳孔都实了,换了支五朵粉玉雕桃花金簪子,也甚好看。”田姜连忙称谢接过。
大媳妇听得说,凑近跟前仔细看了,笑道:“母亲果然心细如发。”又朝田姜热情说:”确实长实了,我替你滚鸡蛋重戳孔来。“
田姜摇头婉拒:“我怕痛的很,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徐夫人也表赞同:”她肚里怀着娃儿,身娇体贵的,哪经得起那样痛。“
一只家雀啁啾飞过,窗台蹲着的虎皮猫儿飞身窜去.......徐令收回视线,女人的闲话听得实在没趣味,勉强再吃过一道茶,指着旁的事儿起身告辞,他出了房,在廊下略站会儿,觑眼盯那梅枝上趴卧的虎皮猫儿,嘴里叼衔嘤嘤弱啼鸟,懒洋洋地。
抬步才走至院央,听得身后有人唤,止住回首,有些惊讶地见田姜走过来,很沉稳地屈身行礼。
“不知沈夫人寻吾何事?”他把手背至身后,彬彬有礼道。
田姜语气恭敬却也开门见山:”妇道人家本不该过问朝堂之事,但念及干系沈府危难及这腹中胎儿,是以斗胆来问徐公,沈二爷他可.......安好?“
她想了很多词儿都觉心惊肉跳,唯有安好二字最令人踏实。
徐令沉默地看她半晌,才调开视线,风滚青檐,融雪滴石,有股子难言的冷意凝结,他喉咙起了干涩:”你问沈二才最恰当。“
”我若能问二爷.......“田姜笑了笑:”他不说我就不问,不能让他觉得我慌了......虽帮不得他甚麽,至少可以让他不为我分心。“
徐令身躯微震,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田姜很有耐性地等着,不晓过去多久,他终叹口气:”无论发生天大的事儿,我拼尽所有也会保你无虞!“
田姜闭了闭眼又睁开,哑着声儿再问:”那二爷呢?“
徐令答得很快:”他会没事的。“
他答得太快了.......田姜听得心弦呯然断裂的声音,她用力扶住梅树干稳住发软的腿足,风起,点点花瓣飘洒她发间、肩上。
”你.......“徐令神情歉然,她的脸色太过苍白了,欲待说些好话安慰,却见她只摇头,稍顷才低道:”不要告诉二爷.......“
辄身慢慢朝前廊走,陶嬷嬷连忙迎来扶住她,徐令直到那背影闪进房里才收回视线,听着有笑声从窗缝缕缕透出,心底突得生起一股子烦燥。
瞟过廊上空空的鸟笼,想起那只绿鹦鹉常扯着嗓嘶哑地骂:这糙蛋的日子。
这糙蛋的日子,他也忍不住恨恨骂一声。
...........................
黄昏日暮时用过晚膳,田姜与徐夫人等几别过,至二门乘马车预备回沈府,哪想才掀起帘子,沈二爷竟赫然坐在里面。
田姜呆呆地看他,沈二爷笑着等了稍会,见她还是站着不动,便俯身伸手把她抱进车舆里,依旧噙起嘴角微笑:“怎麽了?高兴地傻了吗?”
闻着他身上清淡的笔墨书香味儿,莫名眼眶就一热,心底的酸楚挡也挡不住,又怕他察觉了,索性把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两只手儿环过宽厚的脊背,紧紧把他整个儿抱住,似乎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而去。
沈二爷怔了怔,怎回了一趟国公府就把他这般依恋,垂首欲开口问仔细,哪想田姜却仰颈亲上他微凉的嘴唇。
........不能让他说话,她一定会忍不住落泪。
沈二爷何时见她这般热情过,到底比他小了许多年纪,每次都如初婚的女孩儿般,要他疼哄许久才肯褪去羞涩。
他很喜欢这样主动的田姜,有种彼此身心交融的感觉。
揉抚着她的肚腹,嗓音喑哑,却问的温柔:”可是她(他)们欺负你了?“才会这样的缠人........
田姜有些恍恍然,这才发现这句话儿.....沈二爷总爱问她......他是有多怕她被谁欺负了去啊!
”只有你才能欺负我.......“她呢喃着,轻咬他微突起的喉结。
马车轱辘嘎吱嘎吱行走闹市间,夕阳衔山,金黄的余晕随着风动,把车帘子掀起又荡下,而那舆内忽明忽暗光影斑驳,氲氤娇嘘声息儿才溜出帘边,又被俗世滚动的烟尘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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