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河边小石板

　　第二天一早，桂婶就带着桂花过来敲高家的院门，他们得上工了。

　　生活就像是一条奔腾向前的小河，纵然中间有石头阻碍，有大树拦路，但该往前走还是要往前走，大不了转个小弯——他们心里跟张老大的那些个弯弯绕绕在生计面前都是小石头，起不了什么阻碍作用。

　　曼青脸色有些不好，但看到桂花时发现她的脸色更不好。而且桂花也一改平时三句话就能笑出声来的爽朗，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一直闭了嘴不说话。桂婶关心了曼青几句，见她不说话，也不怎么吭声了。

　　来接他们的还是高四两。这两天他被张老大安排了其他的事情，因此两天没见曼青他们此刻很是兴奋。但是只说了几句话他就发现不对了，怎么这几个都这么沉默？他侧头看了看桂花，连这个话唠丫头都不说话了？

　　“咳咳——”高四两决定打破这种沉默，“桂花，听说刘叔又买了两只小狼狗崽子，这下河边热闹了！”

　　“啥？”桂花最喜欢小狗小猫了，闻言一下子眼睛就亮了，“你确定是狼狗的崽子？多大了？啥颜色的？你见了没？”

　　“都是灰色的！还行，一般般大吧——我早上急着来接你们，就看了一眼，好看！呵呵，一会儿你自己看，你肯定喜欢的！”

　　“除了小狗崽，还有没有别的？”桂花探着身子往外面车辕上的高四两凑，“上次刘叔说想抓两只小猪仔，抓了没有？我说还要抓两只鹅！你看河边那么多草，随便一放，鹅就能吃个肚圆！……鹅肉卤了好吃！”

　　听到后面曼青忍不住低头偷笑，而桂婶则是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拍上了自家傻闺女的胳膊，“就知道吃！”

　　闺女这样，好也不好。好是比较看得开，不会一条筋，那样不知道会多多少烦恼；不好的是几只小崽子就可以把闺女的心思给引开了——这可什么时候才成熟稳重啊？

　　桂花莫名其毛被打，回头悻悻地冲她娘低喊了一句：“干嘛打我啊娘！我又没说错话！”

　　桂婶顿时牙疼，“没事，我刚刚看到了一只蚊子，帮你拍下来了！”

　　“哦”，桂花看看胳膊，心里奇怪穿了两层衣衫了蚊子还能咬进来，真是厉害！她也拍了拍胳膊，然后转头继续跟高四两聊河边该养什么小动物去了。

　　好在到了河边张野不在，说是招人去了，还要忙活个几天。曼青长长地松了口气。而桂花每天也得了个新差事，照顾新来的小狗崽和小猪仔，大大地减少了跟曼青独处的时间，让曼青更加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三四天，张野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二十一个人，五个工匠，十二个小工，还有两个干粗活的婆子和两个给曼青打下手的姑娘。

　　这样一来河边干活的女的就有七个人了，曼青搁在中间一点都不显眼。而且村里一听说河边干活的有那么多女的以后，又大概知道他们的工钱高，纷纷打听还需不需要人。

　　河边人一多，众人也越发忙乱起来。曼青跟另外一个婆子两个人是主厨，桂婶和两个姑娘打下手，每天买菜洗菜，吃完饭又要收拾洗碗。现在天热，半上午和半下午还得煮一次绿豆汤什么的，晚上也得把饭菜都做好了才能回去。如此一天下来，除了午后的一个时辰，也没什么休息的时光。

　　忙碌了好几天，眼看第二天又是休息日了，不光曼青，其他人的脸上的笑容也都多了起来。

　　到了午后，工地上五十多人呼啦啦地过来吃完饭，然后各自纷纷找地方午歇。曼青跟桂花几个姑娘家也分到了一个稍远的安静点的草棚。曼青算是主厨，所以不用收拾碗筷洗碗，所以一吃完饭，就赶紧走了出来——他们不用她帮忙，她自然应该挪地方，别挡了道。

　　烈日当空，知了叫了一整天，也好似累了，此时声音也小了下来。曼青出了不少汗，但冲浴不可能，洗个手还是可以的。往上游走个几百步，拐两个弯，在一大片竹子的边上，临着水边铺了一块大石板。这块大石板是张野最近才叫人铺的，说是让河边干活的女人也有个清净的洗手的地方，是以男人们一般很自觉地在下面洗漱了，不会上这儿来。

　　这会儿正是正午，万物都沉静了下来。那处石板颇大，曼青一个人躺上去都无碍，而且位置很好，上面竹枝层层叠叠的，能遮日光能避小雨，好似河边藏着的一个福天洞地一般。而且因了这处到大家歇息的草棚要走上个几百步，不说有心避嫌的男子们，就是女人们偷懒，也没几个愿意过来。

　　曼青就很喜欢这块石板。到了中午，趁他们还在忙而自己已经忙完了，到这处来坐坐，吹吹河风，看看远近的景色，任思绪飘散一会儿，便是这一天最好的时光了。

　　她不知道，这一处本来就是张野为她一个人建的。这个时候他终于忙得差不多了，站在不远的桐树林边上，看着那个惬意舒适的小姑娘，心里也如同那桐河水一般，波光粼粼，柔风荡漾。

　　他要为她建的东西还多呢，这不过是个开始。张野看看周围，心想既然自己主意已定，还是要跟人家小姑娘商量商量，毕竟那也是以后她住的地方不是？

　　“咳咳——曼——高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啊？”张野面带微笑，朝曼青走去。

　　曼青正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呢，突然听到这声音，吓得差点滚到河里去！她好容易稳住自己，心里忍不住有气，朝来人狠狠地瞪了过去！

　　张野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对方胆子这么小，刚刚那动作他看得都危险极了，这河里的水可不浅呢……“高姑娘小心点！高姑娘可会游水？”

　　曼青见这人吓了自己丝毫没有道歉的打算，还抛出个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来——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就没听说过哪家姑娘会游水的！姑娘家又不是小子，稍微大一点家里就不让给出门了，怎么可能去河里泡着学游水！

　　不过前面发生的事说起来尴尬，这人又是老板，因为曼青打算咽下这口气，“张——老板来了。您是要洗手吗？那您过来洗吧，我这就要走了。”

　　“等一下！”张野杵在面前的面前，堵住了她的路，“高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曼青抬头，就看到一个满脸毛的大熊，还有他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正有点不高兴地瞪着她——他还不高兴了？！“我会不会游水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张野微微皱了眉头，决定把事情说得严重点，“你这天天在河边干活，怎么能不会水呢？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还要我来捞你不成？——不行，找个时候，我还是来教你游水吧！”

　　曼青简直无语到了极点！这个人完全是个疯子！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要一个成年男子来教游水！

　　“你让开，我要回去草棚了！”曼青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一句的。

　　“不让！”张野看着曼青快要发毛亮爪子的模样好笑，心里知道不该惹，但就是忍不住怎么办？“除非你答应我由我来教你游水！而且我还有其他问题——哎呀，你还真踩我啊！”

　　曼青此刻只恨自己力气小，踩得不够狠，因为也不去看那个颠着脚的男人，赶紧越过他走开了。

　　等走了几步再回头去看，只见那个男人还在低头看脚，显是还疼着呢。然后好似感应到什么，他也抬头起来看她。只是那眼神并不像是多生气的，反倒是像桂花家被踢了一脚的小狗，有点委屈和无奈——曼青微微甩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么个山一般的大男人，怎么可能有那种神情呢！不过，想想也是可笑的，谁知道近来威风凛凛的张大老板在她这频频吃瘪呢？

　　想着曼青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脸上也带了点笑容，跟那路边的小野花一般，不惊人，但也颇为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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