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柱国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

　　这句话大家应该都很熟吧？

　　西晋有枪，也遍地都是草头王，可唯独没有看到英雄自四方涌出，用热血去谱写史诗。

　　自永嘉之乱一直到桓温北伐，漫长的半个世纪里，东晋乃至整个汉民族拿得出手的杰出将领少得可怜。东晋方面最能打的无非就是阳羡周氏那几位，周玘、周访、周抚，这三位的战绩几乎全部来自讨平内部叛乱，在外战方面不能说毫无建树，只能说是约等于无。陶侃、温峤、郗鉴这三巨头绝大部分的战绩同样来自平定内部叛乱，打打杜弢、王如、杜曾、华轶这些人，便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苏峻倒是个狠角色，但他的狠都用来内斗了，以一己之力单挑温峤、陶侃、郗鉴，连战连胜，打到温峤禁止部下全缩在江面上不得上岸与苏峻步战，打到陶侃心态崩了闹着要带兵回荆州老家，更差点打崩了郗鉴，最后喝醉酒后带几名骑兵冲阵把自己给浪死了。看到了吧，全他妈只顾着内斗，都快死到临头了还在内斗，就问你服不服！

　　真正称得上英雄并且在对胡人作战中有辉煌战绩的也就祖逖、李矩、谢艾这三个。祖逖百折不挠，扛住了石勒麾下诸将的车轮战，扛住了石虎这个大魔头的猛攻，收复了河南，逼得狂到自认为可以与刘秀比肩的石勒也不得不放低资态主动要求与他互市，可谓战功赫赫；李矩在荥阳这等兵家必争之地苦战十余年，屡次击败来犯的匈奴汉国大军和羯胡军队，成了东晋在北方最牛的钉子户，最后是石勒和刘曜围殴才将他击败；谢艾一介弱冠书生，在前凉生死存亡的关头挺身而出，率领兵力远少于后赵的前凉军队数次大破后赵大军，直接将后赵名将麻秋的心态都给打崩了，甚至不敢回邺城见石虎了。这三位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无数百姓受他们庇护才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这功德可大了。

　　但这三位的结局都不好。祖逖在北伐形势大好之际受朝廷猜忌掣肘，忧愤而死；李矩独木难支，在前赵和后赵的围殴之下彻底失败，最后只得放弃自己坚守了十几年的土地，带着最后一百余名部下南撤，在路过鲁阳的时候坠马身亡；谢艾是最可惜的，被篡位的张祚杀害。

　　怎么会这样？汉民族都没有人才了吗？漫长的半个世纪，怎么只有这么几个在二战中称得上英雄的人物？

　　并不是没有人才。这不，从桓温北伐开始，东晋的人才便跟开闸放水一样涌了出来，一批接着一批，源源不断，谢玄、谢琰、刘牢之、大魔王刘裕、王镇恶、檀道济……数都数不完！

　　并不是他们这一代人基因特别好，一个个都是天纵奇才，说白了，还是西晋遗毒。

　　西晋这个倒霉催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刚一开国便末世气象尽显的大一统王朝，开幕即落幕、出场便退场，说的就是它。这个倒霉催完美地继承了东汉和曹魏遗留下来的一切积弊，其中之一就是阶级固化。如果非要给阶级固化程度划分一个等级，那么东汉中后期是酱油，还流得动；曹魏时代是蚝油，流得虽然很慢很慢，但好歹还有一点流动性；到了西晋，那就是沥青了，流通？做你的春秋大梦！在西晋，世家子弟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生来就注定要享受万丈荣光，他们的起点便是无数寒门子弟的终点。寒门子弟永远是寒门子弟，想要实现阶级跃升？你先问问那些世家子弟答不答应吧。邓艾是怎么死的？王濬是怎么给挤兑到在朝堂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都没忘吧？至于平民……呵呵，那算人吗？

　　这种制度，这种官僚系统，就别想能够筛选出什么杰出的人才了，而在反人类的士家制度之下，人人以从军为耻，也别指望军队里能出什么名将了，九品中正制和士家制度自上而下，绞杀了英才出头的一切可能。东晋在极度混乱中诞生，同样没有改掉这些臭毛病，所以在半个世纪里都是万马齐喑，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直到桓温横空出世，让朝常都感受到了近乎窒息的恐惧，意识到再继续这样下去就要彻底完蛋了，才开始进行了有限度的改革，组建了北府军，与桓温分庭抗礼。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桓温都把那几乎压到地面的玻璃天花板给砸出了一道小口子，让真正有才能的人有了一丝出头的机会，东晋由此迎来了一轮人才井喷。

　　而南阳这边的情况……

　　哦，南阳这边不存在什么玻璃天花板了，因为玻璃天花板早就让胡人用铁蹄给踏得粉碎了。石勒这位大善人在宁平城之战中将西晋绝大部分官员给一波带走了，又在鄢陵杀掉了三十几位王爷，西晋长期以来由藩王和世家把持一切权力的格局被轰碎，再也没有人提什么九品中正制了，因为会玩这一套的，大多都被送去见司马懿了！

　　北宫纯、北宫静、李睿这三个按九品中正制，能混个中下等就算很好了，谁叫他们不是世家出身？不是世家出身你还想出人头地？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不给你个下下都算客气了。可偏偏，司马诠是靠着他们才活了下来，西晋最后一丝元气也是靠着他们才得以保全，这要是用九品中正制那套来衡量，那可就操蛋了。

　　司马诠开口了：“北宫大将军和北宫少将军、虎威将军和襄阳王都是大晋之人杰，镇国之柱石，功莫大焉，孤愿意封你们为柱国大将军。”

　　柱国并不是实职，它更多是一种荣誉，立有覆军杀将、力挽狂澜之功的将领的荣誉。北周八柱国大家都不会陌生，但柱国大将军却是在春秋时期就有了，比如说在楚国，立有覆军杀将之功者为上柱国。不过这个在两汉魏晋都没玩过，人家不玩这些虚的，直接裂土封疆可比给个柱国大将军这样的虚名强太多了。现在司马诠一口气封了四个柱国大将军，当真是有点吓人。

　　四人起身拜谢：“多谢太子殿下提拔！”

　　司马诠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神色有些苦涩。这些都是大晋的英才啊，一个个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敢打敢拼，忠诚勇敢，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比那些只会玄谈、磕药、斗富的废物强出千万倍，要是大晋能早日发现这些人才并且加以重用，是不是可以避免亡国之痛？

　　哦，并不是没有发现，北宫纯父女的军事才华在洛阳早就人尽皆知了，然而有那帮老不死压着，他们就是出不了头！

　　他起身向这四位一拜，声音微微颤抖：“如今大晋的天已经塌下来了，能不能将它重新撑起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会仗四位柱国大将军了！”

　　众人不禁默然。

　　沉默良久，司马范说：“值此大厦将倾之际，挺身而出者不知凡几，如果仅仅封臣等四人为柱国大将军，只怕天下英雄不服。”

　　司马诠问：“襄阳王，还有哪些英雄堪为柱国？”

　　司马范说：“东平郡公苟晞，屡破强敌，力挽狂澜，在洛阳几破之际尚派船队接应天子撤离洛阳，忠勇可嘉，堪为柱国。”

　　北宫静拧了一下眉头，有些不满。在她看来，大晋落到这一步田地，跟苟晞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他将个人恩怨置于国家生死存亡之上，趁着司马越与刘聪对峙之机出兵偷袭洛阳，导致原本良好的反攻势头戛然而止，大晋怎么会这么快就完蛋？这么一个小人封为柱国大将军，实在有点膈应。

　　不过膈应归膈应，那条疯狗现在已经是大晋在北方少有的能打的将领了，眼下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往日恩怨只能暂且放下。

　　司马诠沉吟片刻，说：“东平郡公战功赫赫，确实堪为柱国，准了！”

　　司马范接着说：“琅琊王孤身南下，辗转腾挪于江东豪强之间，凝聚人心，整编军伍，稳住了江东，让北方军民在此天崩地裂之际有了个容身之地，千万军民得以保全性命，功莫大焉，堪为柱国。”

　　司马诠有些纠结。司马睿摆平就是要在江东另起炉灶单干，还封他作柱国大将军，未免有点蛋疼啊。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在给司马睿定下君臣的名份，有这个名份在，司马睿就不敢公然自立为皇，顶多也就是个雄据江东的藩王而已。只要自己在一天，这个无大不大的圈子就会将司马睿圈得死死的，他根本就跳不出来，因为一旦跳出，他就是造反了，于理于法都站不住脚，江东豪强是不会支持的。

　　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准了！”

　　司马范继续说：“并州刺史刘琨，坚守晋阳数年之久，周旋于毕业州王浚、代地鲜卑、匈奴汉国之间，数次挫败强敌，庇护百万黎民，功莫大焉，堪为大柱国。”

　　这个司马诠知道。要不是刘琨在晋阳坚守，吸引了大量匈奴的兵力，只怕大晋是撑不到永嘉五年的，这功劳，给个柱国大将军不过份。于是他说：“准了！”

　　司马范沉吟片刻，又举荐了凉州张轨，理由是张轨忠心为国，两次派兵增援洛阳，挽救了大晋，功莫大焉，不给个柱国大将军说不过去。

　　司马诠想都没想，直接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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