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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有憾生(八)


午晌梦迢在洪家用罢饭出来,彩衣捧着个肚子执意要送,除了梦迢,仍旧谁的话也不大听。梦迢想着从此一别,余生难遇,也不劝她,任她挽着,两人慢条条往门上行去。

        走到途中,彩衣忽然两腮挂泪,啼哭不止。梦迢拈着手帕替她拭泪,笑了笑,“好好的你哭什么呀?人家说有身子的女人一会哭一会笑的,脸变得快得很,看来果然不错。”

        彩衣咻咻地抽几下鼻子,脸低了半晌,泪涔涔地抬起来,“姑娘,您迟早会有个好归属的,您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这话说得梦迢倍感心酸,她一向看人很准,却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自己。论坏,也不至于大奸大恶,但说是个好人,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只不过沦落人间,是个满身污点的平凡人,说不清配不配得上一个好结果。

        她噗嗤乐了,“谁说我是个坏人了?”渐渐的,她也有丝哽咽,寂寞地笑着,“我晓得了,谢谢你,没亏我养你一场。往后我人不在济南了,你受了欺负,可没人替你出气。你留神点,要做娘的人了,别还像那样傻兮兮的。”

        彩衣碎碎地点着头,梦迢复拉着她往门上去。太阳轰轰烈烈地照着,站在门盖下的浓阴里,身上还是凉的。梦迢几番催促她进去,彩衣就是不肯走,“我望着姑娘走。”

        梦迢只得捉裙下来,走到轿前,回首望,长街对朱门,日照映彩衣。那仿佛是她的一段过去,曾有些天真懵懂的自己,站在遥远的回忆里,向她招着手。

        她迫不得已地硬着心肠朝前走了,丢掉那些天真,以求在这世上顽强地生存。

        顺道走到云生巷来,进院见着从前孟府里的老管家正指挥着小厮搬抬东西,局面乱哄哄的,果然像是预备往哪里去的样子。

        那老管家见了梦迢,仍旧尊称“太太”,扭头朝屋里禀报了声。末了见银莲抱着孩子由门首迎阶下来,笑盈盈地先福身行礼,又握着小儿的手与梦迢作揖,“叫太太、叫太太、说太太纳福。”

        梦迢握着他的手笑着,“要换从前,你还要喊我声‘母亲’呢。会讲话了么?”

        银莲引着她往屋里进,“还不会呢,只会咿咿呀呀地嚷嚷,偶然蹦出两个字,倒有些似模似样。姑娘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不好找,没绕弯子吧?”

        “我从前来过的。”梦迢旋身落在榻上,俏生生地冲她挑下眉,“你不知道吧,那年你被土匪劫了去,孟玉带兵去救你,我就到你这里来过一趟。”

        银莲正将小儿抱给奶母,回身过来,登时有些尴尬局促。一紧张,便冒出从前的称呼,“原来太太都知道……”

        “知道。”梦迢点点下颌,一脸释怀的怅意,“你坐。这是你家里,你站着我坐着,什么样子?”

        银莲发着讪坐下,屁股沾了半边榻,两手搭在腿上,小媳妇见婆婆似的规矩,甚至有两分胆战心惊。梦迢忍不住好笑,“你为什么这样怕我?你我相识以来,我似乎连句重话也没对你说过吧。”

        窗里斜晒来一片光,熨帖在银莲面上,轮廓变得更加柔和,但似乎又消瘦回去了。一瞬间,像回到从前,坐在她对面的是孟玉,萧条地笑谈着关于梦迢的一切。

        她对梦迢的恐惧起初就来自孟玉的描绘里,还不认得梦迢,就感到她尖刻的锋芒。后来,又添了愧疚心虚,更在梦迢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将下颌低一低,蚊子似的细声,“好像是欠了太太什么,有些惭愧。”

        梦迢明白她说的是孟玉,这倒检算不清了。谁欠谁的都不要紧,横竖已成定局。她遥遥头,说起来意,“听典当行的梁掌柜说你要到北京去了?我也要到河北去,来同你道个别。”

        银莲朝窗户上瞥一眼,“是,正打点东西呢,月底就动身。”

        “倒比我早些,我十月才动身。孟玉知道你要跟去么?依我看呢,你带着个孩子,山高水远的,哪里方便?不如就在济南等消息,朝廷如何处置,总有信送来的。”

        “玉哥也是这个意思。”银莲笑一笑,看她一眼,目光又垂下去,“他说他死不了,说不准是放到哪里去,叫我在济南等他,他一定来接我。”

        梦迢一颗心没由来地往下落一落,继而笑道:“你瞧,我说过的,总有一天,他会全心全意爱你的。”

        “我想一想,还是不放心,叫我在这里等,简直度日如年,还不如跟着去。路上跟着管家下人,也累也不着什么。到了北京,先租一处房子住着,好歹是在一处。”银莲脸上有点羞赧,被金光照得暖融融的。

        “也是,你要去,谁也拦不住。”梦迢说。

        默了片刻,银莲想起件事,搭过脑袋来说:“太太,前两日我在福顺大街上瞧见梅姑娘了,她坐着马车,停在了盛满客栈门口,我见门上有个小厮接应她,不认得是谁家的。我也没敢招呼。”

        梦迢从她抑低的音调里听出些端倪,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梦迢能想到的,只怕她也想到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得太明白。

        只是那个男人会是谁呢?梦迢攒眉忖度,思来想去唯有秋生,只怕两个人是在客栈里私会。梦迢立起身来,待要去柳家。

        因怕银莲瞧出她发急来,忙和软地笑笑,“我要走了,还有些田产上的事要去向人交代。”

        银莲起身欲送,梦迢将手压一压,“不要送了,有缘再见吧。”

        话虽如此说,谁知还有没有缘呢。梦迢走出去,在院墙外听见庭树摇曳,哗哗哗的,震耳欲聋,仿佛是那年到这里来扑了个空,孟玉还在里头畅快地笑着。

        她和孟玉,不知是谁先走出的困局,反正如她所料,孟玉到底是爱了银莲。也正因为她早有所料,所以老早地便却步抽身。此刻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是被挤身出去的。

        按到柳家,想不到董墨也在这里。柳朝如与董墨皆在廊庑底下迎着。柳朝如拱手打趣,“姐姐与章平就是约好到我家汇合的?”

        董墨迎阶下来牵梦迢的手,“你不是去看彩衣?”

        “去过了,在洪家用的午饭,出都出门了,索性就过来瞧瞧娘与梅卿。”梦迢走到廊庑底下,向屋里伸着脖子看看,“梅卿不在?”

        柳朝如笑道:“出去了,说是去马通判家里与太太说话,岳母在房里。”

        梦迢便不进去了,“你们说话,我去娘屋里坐一坐。”

        廊下绕转进了东厢,老太太像在归置东西,听见有人进来,忙“啪嗒”阖上了箱笼盖子,见是梦迢,适才松了口气。

        “娘多少家当,还怕人看见?”梦迢调侃着阖拢门,走到榻上去。

        老太太也弹弹衣裳迎来,“我有多少你猜不着?不是怕你们瞧见,是怕底下的下人看见。这年头,不见着钱都是厚道人,见着了钱保不准易生歹心,还是防着些的好。”

        梦迢自顾蔑笑一下,待她坐定,便问起梅卿:“梅卿到哪里去了?我方才从银莲家里出来,听见她说,前两日她在盛满客栈门前遇见了梅卿。她到客栈里去做什么?去找谁?”

        老太太心头一跳,装作不经意地咕哝,“我哪里晓得?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也不见得会告诉我。大约是手上有了些钱,又盘算着做什么买卖,到哪里见什么跑商的人吧。”

        梦迢哪里会信,想想她那二千银子真是花得冤枉,语气直接冷下来,“娘少蒙我。梅卿到盛满客栈,是去见邝秋生是不是?两个人不好在园子里碰头,索性就约在客栈里。真是的,那地方人来人往,要是给熟人瞧见了,传出话来,梅卿如何做人?就是我夹在中间也不好为人!”

        “邝秋生在济南哪有几个熟人?”

        好嚜,果然给梦迢诈出来了,怄得摔了帕子,“您还说不知道!上回还哄我不打他的主意,你们把我哄得团团转呐!”

        那声音陡地提高,董墨与柳朝在这屋里也隐约听见,朝窗上看了一眼,那头却沉默了一阵。

        董墨也是为去河北的事来与柳朝如道别的,正说到孟玉被押送进京的事,柳朝如接着方才的话锋劝他,“我看凡事尽人事听天命,你我在这桩案子上该做的都做了,别的我们也做不了主。倘或孟玉真能逃出生天也算他的造化,咱们所能的也有尽。”

        “孟玉的生死与我没什么相干,我不过是想到,我祖父……”董墨刮着茶碗,歪垂着脸。

        紧着便是一阵沉寂,沉寂里对照着两颗灰心。柳朝如复起一声长叹,“你想好届时回京要怎么面对他老人家了么?”说着,笑了笑,“我看你还是装作不知情的好。于公,他是内阁的人,内阁的意思兴许也是皇上的意思,你虽然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跟内阁比起来,孰高孰低你也清楚。于私上头,他是你的祖父,难不成你要去查你的祖父?就算他收了孟玉的银子,或是别的什么目的保全他,在后头拆了你的台,你还能计较不成?不是我挑拨,你真要查,送命的是你,你们那一家子,可不见得会顾念什么骨肉亲情。”

        说到此节,董墨笑着抬首,眉目上有些沧桑的痕迹,那笑里也有些镜湖白月醉中歌的意思,“你一贯洒脱,什么都看得开。”

        “看不开也没法子,我不比你,家世不好,早些年就吃足了亏。”

        这里也相继缄默下来,此起彼伏的静默如同丝线,将人一一勒紧。

        东厢里将话说穿了,老太太便懒得遮掩,翻着眼皮道:“你怕什么,就是给那二小姐知道了也不怕,我不信他们敢去张扬。越是这样的人家,越要体面,还不是只有乖乖的给钱。娘不单是拿了他们的钱,还要给你出口气,不好?”

        恨得梦迢两手摁在炕桌上,微微欠起身,“犯不着你们给我出什么气,你们不头一个气死我就算好的了!说了多少回,好好过日子,您就那样缺钱?”

        “银子还有嫌多的?”老太太此时已咂起烟来,一团团的白烟蹦出来,拉开一张烟帐,隐约掩着她漫不经心的笑脸。

        梦迢恨她这无所谓的态度,简直恨得咬牙切齿,“您的家底好好打算打算,也足够后半辈子开销了,怎么就不知足呢!”

        “我不知足?吃饭穿衣哪样不要钱,你叫我如何打算?叫我勒紧腰带过日子,凭什么?凭什么人家就能好吃好喝宽宽裕裕的过,我就得精打细算!”

        “您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突兀的寂静,仿佛听得见窗外沙沙的风声,席卷来旧恨。

        老太太脸色僵滞一会,把桌儿一拍,抻起腰来冷笑,“好哇,你把你娘比作是畜生。我纵是畜生,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又是什么?!”

        说着,嘻嘻哈哈地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有几下噎嗓子眼里,显得断断续续,坎坎坷坷,有些癫狂的意味。

        她就这么笑着,吓了梦迢一跳,心跟着她啻啻磕磕的嗓子在不规律地抽紧。

        不知老太太想到了什么,仰着脸,直到笑出些眼泪,裹着愤怒的眼珠子,接连拍了几下桌,“啪啪啪”,每一下都振到梦迢心里去。

        她含泪的笑声在撕裂着,“你又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你,你是畜生的种!你是畜生的种!你不是想知道你爹是谁么?你不是想知道你爹是谁么,啊?”

        她窜下榻来,捏着梦迢的双肩,将她也由榻上拔起来,“我告诉你,我现下告诉你,你爹是两个畜生,两个畜生,不知道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他们强.奸了我,才有了你,我连他们叫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你不是想找你爹么,你去啊,你去啊!”

        梦迢给她推搡得趔趄一下,目光难以置信地晃荡回她脸上去。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老太太在无声地笑着,笑得声嘶力竭,越来越癫狂。她笑转身,手一挥,将长案上供的花瓶扫了下来,“砰”地一声,尘埋的过往跌成了碎片,摊在所有人面前。

        董墨抢先推门进来,见着满地狼藉,梦迢目怔怔地站在那里,他忙将她揽着出去。

        落后便是柳朝如进来,拿了笤帚将地上归置一通,一会搁了笤帚回来,见老太太还背立在那里,西斜的阳光罩在她肩上,那副荏弱的肩膀在细碎的颤动。她将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显然是要控制颤抖,然而身体不受控,连两边的玛瑙珥珰也跟着在晃荡。

        隔会一转身,人却是笑着的,只是颊边映着缭乱的泪痕,“叫你们听见了?真是的,何苦招我生气,叫人白看一场笑话。”

        这话有些埋怨梦迢,却是松快的,仿佛母女俩只是争了几句嘴,不值一提,她已经原谅了她,一并原谅了让她声嘶力竭的过去。

        其实她们吵架,柳朝如与董墨都只听见了后半截话。为什么吵起来却不得而知,单是知道这件事,就够人吃惊的了。柳朝如阖拢了门,有些沉痛地朝她走来,“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

        老太太在榻上歪着肩,将没烧完的烟重又点起来,“啊,是真的,都二十多年的事了,要不是梦儿怄我,我都想不起来。”

        她与方才那个声嘶笑着的仿佛判若两人,整个人又再如往日那般懒洋洋的态度。柳朝如心里有点刺痛,然而因为她的满不在乎,他这点痛觉也就显得有些大惊小怪。

        他在对面坐下,久久沉默着。老太太半晌没听见动静,疑惑地抬起脸,见他在对面微笑着,满面酸苦。

        她把烟锅子在他面前敲一敲,嗔他一眼,裹着眼珠子的泪光干透了,“得了得了,多少年的事了,不管你是要心疼还是要讨厌,这会也晚了些。出去吧,在这里做出这副样子,我才没这闲空看。”

        要不是被梦迢激起来,她可能真是没多少恨的。回想自己方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是二十多年前的冤魂附了她的身。

        其实那一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令她持久铭记的,是过后连绵的余震。都说是她不好,左邻右舍都议论是她成日搔首弄姿招蜂引蝶,才逗引来贼人。久而久之,爹娘也这样想,他们看她的目光逐渐透出怨恨,不用张嘴,她也知道他们是在说“骚货”,“贱人”。

        反正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清白的,好在后来发现这世上大多人都不清白。谁人不是自私自利,面上要为圣人,肚子里却都是男盗女娼。只不过他们掩藏得好。这多少让她好过了一点。

        柳朝如还那样看着她,“梦荔,你觉得我会为这事厌嫌你?”

        她衔着烟嘴笑了笑,“我管你是厌嫌我还是喜欢我。我啊,谁都没心思管,只管我自己逍遥快活。”

        说完她便歪倒下去,在垫高的枕上,仿佛无忧地饧着眼。没开门窗,烟雾散不出去,将她雾茫茫地包围起来,使她感到短暂的安全。

        秋树挂晴辉,穿透同样防身的烟雾,落在梦迢疲软的身段上,绿荫如幄,扫在她脸庞。董墨瞧着,那是何等清艳。可她自己却觉得是从骨头缝里烂了出来,纵然修修补补,也是无济于事。

        咂完一这锅烟,她还没丢手,眼儿横在烟杆上嗔怪董墨一眼,“你在那里看着我做什么?”

        董墨走来收走她手里的烟杆,将她搂起来,“要吃晚饭了。”

        梦迢将脸向他肩头偏一偏,声音嗡嗡的,“不饿。”仿佛脑子里也是嗡嗡的,混乱不堪。

        静了片刻,董墨倏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梦迢疑惑着爬起来,见他皱着眉在橱柜里翻翻拣拣,最后翻出件黑莨纱的圆领袍。那件衣裳梦迢知道,做得尺寸不对,身量有些短,原是要赏给小厮穿的,放在那里就浑忘了。

        他又剪了快长料子,走来床上剥梦迢的衣裳。梦迢半晌才回神,捂紧了胸口拿眼剜他,“做什么?”

        “带你去骑马,把胸口裹紧一点,不然颠得疼。”他拨开她的手,很是珍重地在她柔软的心口上吻了下,笑着,光明磊落的模样,“出去跑一跑就饿了。”

        “我不会骑马。”

        “咱们俩骑一匹。”

        董墨拉着她出去,那袍子他穿着短,穿在梦迢身上却长得很,斜春笑说:“背后瞧,姑娘像是爷的儿子,也不怕踩着衣摆摔跤?”

        横竖是不要的衣裳,斜春将衣摆剪了一截,袖口挽了好几圈,腰带缠了又缠。二人走到园中,不甚撞见蔻痕,梦迢不自觉地往董墨身后藏了藏。

        董墨紧握着梦迢,向蔻痕莞尔道:“忘了告诉姐姐一声,我们要动身去河北了,你们也收拾收拾启程吧。我路上要折转到广平府一趟,恐怕不顺路,你们打点好请先启程,不必等我。”

        蔻痕这回却不争了,点了点头,“好,你忙你的公事。”说完,歪着笑眼看梦迢,“梦姑娘这副装扮,是要往哪里去?”

        梦迢把目光避了避,董墨漠然回道:“出去骑马。”

        蔻痕体贴道:“噢,那可要当心,梦姑娘大约不会骑马,可别摔了她。”

        他们由门首骑马一路奔出去,董墨素日骑马走在路上总是慢悠悠的,生怕马蹄子踩到了人。此刻日暮,街市上人迹寥寥,他有些不管不顾,十分放纵,将梦迢搂在身前,一路扬鞭。

        天渐渐暗了,身畔花移树转,秋风简直是带着恨意呼啦啦地朝梦迢身上刮过来,马蹄子跑得飞快,仿佛将她囤在脑子里的杂事都甩了出去,使她有些痛快。

        不知跑到哪里,董墨扶着梦迢下马。遥天往黑里坠下去,只看见周遭一带黑魆魆的山影,面前有座小土丘,脚下长满软绵绵的草。

        梦迢朝那土丘走上去,底下远远的,又有一块凹地,有几户人家在那凹地里,亮着灯烛,像几点萤火。山风迎面扑来,撩动梦迢的衣摆,她一转身,董墨便提着一盏灯笼迎了上来。

        她偎到董墨肩上去。头顶星河皎洁,月牙环绕。旷野的风呜咽着,吹得身如飘零,不知要吹到哪里去。她往他的颈窝里贴了帖,仍旧感到滂沱的不安,“是不是出城了,晚些时候关了城门,咱们怎么回家?”

        “没有。”他抬手指给她瞧,“是福顺大街后头的那座大山,咱们素日在廊下抬头就望见的,你看那不是?”

        梦迢跟着他的手望出去,一个庞然大物伏在天边,看不清什么模样,仿似一只大兽,“平常看着还以为不远呢,走到这里竟然还隔得这样远。”

        董墨环着她的腰笑了下,“这里的风吹得倒爽快,老在园子里憋着做什么。等你饿了,咱们就回去吃饭。”

        他想得真周到,总是如此,除了公务,他生活里的一切打算都是关于她的。梦迢从前觉得很幸福,渐渐的,生出些德不配位的心绪。

        她低着脸寂寞地笑了笑,“你就没话要问我?”

        董墨摇摇头,把她环得紧了些,“我不想问你过去的事,没多要紧。我只想问问你咱们到河北的事情,你说要典当的那些东西,都典了么?”

        他看着她,满目萧条的期盼。

        “在等典当行的掌柜凑银子送来,大约十来日。”

        梦迢明知道他是在等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他真好,从不逼她,甘愿在未来里等她。

        但她始终耿耿于怀于过去。她想了许久的问题,答案想不到与她假设过的都相差甚远。她的骨血里不带一点情意,不过是原始的交.媾的结果。恐怕就是这个原因,注定了她一生与情无缘,每次都是难堪收场。

        她抬起眼看董墨,那起伏跌宕的侧脸外,马儿栓在野路边的树上,偶尔不急不躁地踢踢蹄子。月亮照着他和他的马,是个岑寂荒凉的剪影。

        他的话不多,多半是恰到好处的沉默。他怎么这样好,好到她想逃。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

        修罗场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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