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出宫

朱祁镇看着账本有些吃惊的开口“这……”

  太皇太后轻轻的呷了一口茶，淡然道“内库账册，太宗在时，内外空虚，甚至不得不用海外物产代替俸禄，这后来的都是你祖父和你父皇两代人十几年的积蓄。”

  朱祁镇看着手中的账本一时之间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世界自己的奶奶了，那个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在一次自己调皮从墙上摔下来急救，继续一笔费用时，从那个破手包中掏出了零零碎碎的小票凑足了医疗费的样子。

  眼前的祖母虽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从她宣德十年秉政到如今，却是一笔笔的积攒下了如此家业，实属不易。

  从账本看，太宗驾崩时给祖父仁宗先皇留下的根本就是个烂摊子，而且第五次北征蒙古完全就是一场没有抓到敌人的一次武装巡游，的确起到了震慑蒙古的作用，可也把大明的元气压榨到了极致，这也是仁宗皇帝不得不“罢一切不急之务”的根本原因，不是打不过而是真的没钱支应了，父皇宣德皇帝是真的不想灭了安南的那一群宵小之徒吗？不想北征蒙古吗？

  都不是，就是郑和第七次下西洋也还是父皇咬着牙拿出了修吉壤的钱这才让郑和完成了最后的夙愿。

  也正因此，父皇的吉壤到如今也是所有陵寝之中最为寒酸的。

  再看如今，太皇太后秉政不动声色间，竟然积攒了如此大的一笔家业。

  一时之间朱祁镇内心之中却有着一股愧疚、懊悔以及感动。

  感动的是太皇太后的确不愧于历史上仅次于马皇后的贤后，愧疚则是真的为自己前一段时间耍的阴郁手段感到万分愧疚，懊悔则是自己竟被权欲迷了眼做下这样的阴郁伎俩，实在有愧于太皇太后。

  朱祁镇有些哽咽的开口道“祖母……孙……孙儿……”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莫说了，哀家知道你前段时间的手段，我也知道你的想法，龙翔九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长大了用些手段哀家也能理解。”

  说罢顿了顿再次开口道“这账册本就是给你的，你那个娘啊，耳根子软，让你爹宠了一辈子，心计手段更是差了一大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骗了去，所以这个我只能给你，可是给你却也要给你提个醒儿。”

  朱祁镇闻言道“孙儿明白，内帑所得必是机密，外人不能知悉。”

  太皇太后有些欣慰的点头，然后道“哪怕于谦？”

  朱祁镇回“哪怕于谦也不能知道。”

  太皇太后却有些兴致了，问道“为何？”

  朱祁镇心知这是要考教自己了，郑重道“天下臣工莫不以为天下乃皇家之天下，岂能与民争利？若是内帑充盈漏了底，到了那时必然要想方设法的让内帑出钱，到了那个时候一旦内帑空虚了，朕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赏赐、用人岂不是全都要受制于外臣？先帝无钱不就如此？到最后连安南都弃了，若不是父皇受教于太宗，手段心计都是天选，怕是早就被困于宫墙之内成了个实实在在的"文皇帝"了。”说罢冷笑一声接着道“毕竟一个太宗都已经让这些个外臣们吃尽了所谓的苦头了，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将皇帝变成文皇帝，呵呵…”

  太皇太后听了满脸欣慰道“你能明白就很好了，记得了今日的话，莫要忘了。”

  朱祁镇点头道“孙儿定会好好的看着的，定不会轻动。”

  太皇太后摆手道“动与不动都在于你，我只想着你什么时候大婚，让我抱上小重孙才是真。”说罢再次轻声道“孙儿啊，祖母知道你的心，可祖母还想提醒你一句。”说着就盯着朱祁镇道“你是大明的天子，你在龙椅上轻声一句，传到宫墙之外就是雷霆滚滚。你是居于云端的天子，行事自然要如九天神龙一般，切不可陷于阴郁。”

  朱祁镇听罢却有些讪讪，自己的一些手段和心计终究是没有瞒得过祖母，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恐怕自己还是会走这一步的，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拱手道“孙儿知道了，定将祖母今日所言铭记于心。”

  太皇太后似是有些疲惫，微微闭目道“知道就好，皇者当光明正大。好了你且去忙吧。”

  朱祁镇默默施礼，然后悄声退下了。

  待朱祁镇退下后，侍立在侧的芙蓉轻声问道“娘娘，沐晟这事儿……”

  太皇太后并未睁眼，而是微微轻叹道“皇帝大了，这是要权呢，小晟不幸成了背锅羔羊了，刚才我对皇帝说皇者居于云端，如龙翔九天之上不宜用阴郁伎俩，这句话不错，那是要有相应的实力的，若是没有对应的实力，也应该龙潜于渊，用些阴郁伎俩又如何？皇帝这是用沐晟的命来告诉我这个老太婆，他已经有能力执掌帝国了，既如此就让他拿去吧，正好趁着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还能给他把把关，省得以后乱来。”说罢脸上显出了明显的疲惫，便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就有轻轻的呼声响起，芙蓉见状蹑手蹑脚的缓缓的退了出了，期间来回摆手让侍立在侧的侍女们悄声的退了下去。

  慈宁宫外，朱祁镇坐在御辇上，周围十二个太监举着大大的雨伞，将整个御辇都给遮挡主，结成丝线的雨一滴都没有落在御辇上，朱祁镇轻声问道“幼军右卫到哪了？”

  王振赶紧回道“皇爷，已经到城门口了，正在入城呢。”

  朱祁镇点点头，然后吩咐道“找个人去传话，整个右卫人太多了，就入城一千军士于顺天府尹处听命，其他的散入城中救人，记得，百姓为重，更要记得，幼军于大明其他的军队是不同的，告诉他们问问自己，有谁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会儿该他们为百姓伸出援手了。”

  王振立刻点头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传话。”说罢就快步走进了雨帘之中。

  看着王振快步离去的背影，朱祁镇却不由得想到了土木堡之变，王振不忠吗？不是，他只是忠于皇帝，忠于银子。他的眼界终究太窄了，对于这样的忠狗若是死在了土木堡之变中，朱祁镇真的觉得挺可惜的，整个大明皇宫，论忠心无人可比王振，金英、亦失哈、马顺他们也是忠心的，可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曾效命于父皇，所以把自己的忠心献给了身为继承者的自己罢了，他们不是自己培养的，是父皇留给自己的一笔遗产而已，一朝君王一朝臣，他们再忠心也没有王振的近和亲。

  至于其他人，或者说外朝，于谦算得上是自己的嫡系，可是深知土木堡之变的朱祁镇更明白，于谦所忠心的是国而不是人。

  刘定文可谓是自己真正的嫡系，自己一手抬进“六首状元”神坛的嫡系，可如今却去了甘肃，还是自己亲手批准的。毕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其他的外臣都不过是遵循着文臣一贯习惯罢了。

  唯有杨溥，实在难以看透，若是没有他的帮忙，沐晟那里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打开缺口，自己更不能那么快就拿到了这本掌握皇宫的核心账本。

  可是他的诉求是什么？到如今却没有一丝消息，一如他在内阁小透明一般。

  张辅这里不用想，可以完全信任，可是张忠去了，张辅这里恐怕要为英国公的爵位发愁了，恐怕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

  成国公这里却是可以利用的，他是旧派军队的领头羊，代表人。

  更是自己的坚定支持者，可惜的是他的诉求自己根本就不会给他，那是在挖军队的墙角，更是在挖国家的根，所以成国公这里朱祁镇也早就给他留好了下场，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是否能接受了。

  孟瑛却是朱祁镇临时加上去的，年龄上他足够，爵位上又是侯爵，只要在功劳上再添几笔。张辅和朱勇去后，他孟瑛就是自己稳定军队的三军统帅。

  如此细算起来如今自己恐怕还是要依仗三杨和英成二位国公。

  很多心里面想要进行的改革恐怕还要往后拖啊。

  不过还好的是，自己耗得起。

  正在此时，王振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爷，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传过话了。”

  朱祁镇从深思中回神，开口问道“仪仗准备好了吗？”

  王振回道“已经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宫了。”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王振会意，转身猛力的挥了挥拂尘。不过一会儿，就有不下千人的队伍将朱祁镇的御辇护卫在了中间，并向着宫外走去。

  这样的一支队伍还是朱祁镇多次削减之后的简易版。

  正常来说，天子出动，惊天动地。几乎每次出动就相当于一次小型的军事游行，那场面朱祁镇看过一次之后就果断的开始削减人员配置，每次出动都是这样的惊天动地，朱祁镇还看个der的百姓民生，隔老远就能看到遮天蔽日的靳旗和飞扬的尘土，是个傻子都知道大人物出动了，谁还有心思或者说敢于说真话了？

  所以朱祁镇对于仪仗的削减那是下了狠手的。最后王振被逼的没办法了跑到太皇太后面前猛哭，跑到太后面前磕头，甚至是把杨首辅都请了过来，这才让朱祁镇消停了下来，可就是这样，内宫外朝还是说啥都不放心，又追加了一条，随时都有一支骑兵部队跟在仪仗后边，一旦有警，一刻钟内必然到场。

  于是，朱祁镇心心念念了好些年的微服私访，就这样被他自己给做没了。

  他也就熄了这样的心思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当然了朱祁镇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最起码在京城地界，白龙鱼服的时候，顶多有一百护卫在侧，还是乔装打扮的，当然了那一千个骑兵还是会在附近随时待命的，真要有事了那就真的是一支穿云箭了。

  仪仗来到了宫墙边，朱祁镇扫视了一眼，五大辅政大臣全部到位，朱祁镇看着张辅道“英国公，你且先回去休息吧，阿忠之事，朕心甚痛，你且去好好办理他的后事，朕准你一个月的假。”

  英国公神情没落，颤声道“臣遵旨。”说罢转身缓步离开了。

  朱祁镇下了御辇，请内阁诸位上了马车，这才拉着还没有出宫的于谦一起骑上了马，于谦则落后了一个身位以示不敢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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