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

　　厉明渊顿下脚步，缓缓回头看向贺屿，眼神平静，看似没有什么波澜。

　　但贺屿像是在他的眼中准确捕捉到什么一般，脸上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来，有些诡异。

　　厉明渊看了他半晌，忽然嗤笑出声。

　　贺屿脸上的笑容顿住。

　　厉明渊缓缓走近他，音量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听得格外清晰。

　　“你没有资格过问我做事的理由，但我却可以告诉你，至少我不必像你一样，得不到，就找个残次品来，滥竽充数。”

　　贺屿的表情僵了僵。

　　他没想到，厉明渊只看了赵清一眼，就能看出赵清只是他得不到云伽时找的替身。

　　他咬了咬后槽牙，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厉明渊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贺屿的衣领，替他弹去了上面的灰尘，似笑非笑：“做好厉家的狗，别肖想你不配的，懂？”

　　说罢，他不顾贺屿惨白的脸色，冷冷地转身离开。

　　……

　　临近下班的时候，云伽接到了林兰的电话。

　　虽然林兰已经尽力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话，但云伽还是听出来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应该是刚刚才哭过。

　　云伽的心一沉，语气温和：“妈妈，怎么了？”

　　“伽伽，你今天下班过来医院吗？”

　　云伽看了一眼手机。

　　今天是临床试验正式启动的日子，母亲想必是想起了父亲资格被无故取消的事情觉得伤心。

　　云伽走到过道里面，关上门，用轻松的语气宽慰林兰。

　　“妈，你别担心，我找小麦借了一笔钱，爸爸医药费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凡事否极泰来，也许爸爸治疗了两个疗程就醒过来了呢？”

　　林兰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忽然哭出了声来。

　　“伽伽，妈妈一直都很乐观，一直相信你爸爸不会就这么不管我们的，一直觉得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妈妈看不到一点希望呢？为什么好像我们背负的越来越多，可是能看见的路却越来越窄呢？”

　　听见林兰哭泣的声音，云伽的内心一阵绞痛，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却被她生生忍住。

　　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成为那个让母亲定下心来的人。

　　她柔声宽慰着林兰：“怎么会越走越窄呢？你放心，我在前面开路，你跟在我后面慢慢走就好了。”

　　挂断电话，云伽在过道里站了好一会儿才缓和好自己的心情。

　　下班之后，她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里，将厉明渊给她的那笔钱充进了医院的账户，随后才去病房里找到林兰。

　　林兰刚刚给云青华擦好身子，云伽强扯起笑容，一把拉过林兰。

　　“好啦，别哭丧着个脸啦，都长皱纹了。”

　　林兰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正想说话，却被云伽拦了下来，拉着她就往病房外面走。

　　“先去吃饭吧，我都要饿死啦！”云伽笑道，“医院食堂这个店也没什么好吃的了，我请你去外面吃大餐！”

　　云伽原本是想带着林兰出去转一下心情，却没想到在医院附近的餐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也很快看见了她，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神揶揄至极，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

　　“这不是云伽吗？看来我们确实有缘分，走哪儿都能遇见呢。”

　　是许乔。

　　云伽平静地看着她的笑脸，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慌。

　　那天许乔被时麦嘲讽后十分难堪，可现在看着云伽，她的脸上却带着一股笑意。

　　林兰看了许乔一眼，又看向云伽。

　　“伽伽，你认识啊？”

　　不等云伽回答，许乔先上前一步笑着挽着云伽的手。

　　“阿姨，我是云伽的大学室友，以前我们关系可好了，都好久没见了呢。”

　　林兰恍然大悟，笑得很和善：“是我们伽伽的同学啊，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许乔看似温婉地一笑，看向云伽：“伽伽，竟然这么巧遇见了，刚好，我现在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正愁找不到你呢，一起吧？”

　　云伽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她的手，说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我要陪我妈。”

　　“伽伽，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吧，好多老同学呢，大家都念叨着你呢。”

　　听完这话，倒是林兰将云伽往前面推了推。

　　“伽伽，没事儿，妈随便吃点就好了，你先和你朋友去参加聚会，你也好久没出去玩过了。”

　　在林兰的视角里，云伽整日不是上班就是来医院陪她，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很担心会连累女儿。

　　担心女儿和社会脱节，担心女儿没有社交，担心……自己成为女儿的负担。

　　她不给云伽反悔的机会，对着许乔笑了笑便作势要走，云伽刚想叫住她，却听见许乔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云伽，你妈妈还不知道你坐过牢的事吧？”

　　-

　　云伽的动作忽的顿住。

　　半晌，她缓缓转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许乔。

　　许乔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笑得很轻松。

　　“很讶异我为什么会知道吧？”许乔撩了撩头发，笑道，“你可真有本事啊，瞒得滴水不漏，同学一场，大家都在讨论你怎么一毕业就没了消息，没想到——不愧是咱们的校花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云伽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冽，直直地盯着许乔：“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重要，”许乔双手抱胸，笑了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云伽看了她半响，忽然释怀一般，嗤笑了一声。

　　“许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因为一个渣男对曾经同学一场的朋友这么大的恶意，你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根本懒得和这样的人解释自己到底为什么入狱，她只觉得晦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许乔在身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既然你这么大义凛然，当然也不会介意被你爸妈知道你曾经坐过牢的事情吧？听说你爸爸身体一直不好，作为老同学，我也该和你一起去探望一下，是不是？”

　　云伽的脚步就这样顿住了。

　　许乔就这一点精明，却准确地拿捏住了云伽的命门。

　　就在这时，许乔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一句，便笑着看向云伽，对着电话里的人说道：

　　“来了来了，路上呢，我还遇见了一个老同学，一会儿带她来，指定能吓你们一跳。”

　　……

　　云伽也没料到，大学同学会竟然会定在帝豪酒店里面的宴会厅。

　　这里的包场费用不低，并且不是随便什么普通人可以预约到的。

　　推开门的一瞬间，里面的人几乎是齐齐回过头来，在看见云伽的时候，所有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了惊讶的表情，原本热热闹闹的会场差不多有三秒的安静，直到一个女生惊呼：

　　“天啊！这不是云伽么？”

　　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走过来将云伽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八卦着她这两年到底去哪里了。

　　不怪大家诧异，实在是因为，曾经的云伽太出名了，学校里无人不知的校花，在毕业之后却杳无音讯，没有参加过任何同学聚会。

　　就连和她关系最好的时麦也用了各种理由推脱聚餐，好像也是担心大家询问她关于云伽的事情。

　　而她忽然出现在这里，大家的好奇心自然达到了顶峰。

　　“云伽，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好歹同学一场，毕业之后都不联系一下，自己一个人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有人打趣道：“什么一个人啊，人家和贺屿郎才女貌都多少年了，估计现在都结婚了吧？这两年是不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呢？”

　　“贺屿？他不是和厉氏集团那个千金订婚了吗？我之前还在八卦杂志里看见过呢，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

　　说罢，所有人都用一种有些同情的目光看着云伽，好像冥冥中知道云伽是被辜负的一样。

　　人群外，许乔微笑着看着被包围着的云伽，一门心思想让她难堪。

　　如果换做从前，她一定会因为所有人都围着云伽转而不服气，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很畅快。

　　这种一点一点揭开她伤疤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

　　就在大家聚在一起叙旧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老同学们，怎么都围在那里站着呀，快些过来坐啊！”

　　声音有些熟悉，云伽的眉心跳了跳，透过人群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她曾经的追求者之一——林晨。

　　看见云伽，林晨的反应也是呆住了。

　　大学期间，云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传言退出了班级群，毕业之后也删除了大部分当初的同学，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这次同学聚会是林晨主办的，他本来最初的打算就是趁着这次同学聚会旁敲侧击地询问有没有人有云伽的联系方式。

　　毕竟当初，林晨从军训时对云伽一见钟情，整整追求了她四年，哪怕她后来有了贺屿，林晨也依然不死心地在等待。

　　这些年的喜欢早就变成了一种得不到的执念，渐渐变得有些畸形。

　　于是当初，在云伽第N次拒绝了林晨之后，林晨宿醉一整晚，趁着酒劲在学校的贴吧和论坛里面发布了大量关于云伽的不实谣言。

　　于是一场自以为正义的网暴狂欢就这样开始了。

　　那段时间，云伽每天都能收到大量的骚扰短信，询问她大概多少钱一晚上，还出现了大量的p图式造谣，校园网里几乎满天飞。

　　云伽最后报了警，警察很快便查出来，最开始传出这一切的人，就是林晨。

　　云伽还记得，那天的林晨在警局里面不停地扇自己的耳光，祈求云伽的原谅，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云伽终究还是不忍心。

　　林晨家里的条件不好，大学四年一直都在领国家的救助金。

　　如果因为这一次案底，让他的档案里留下污点和，他日后毕业和找工作，都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她不想就这样断了他的路。

　　云伽最后选择了和解，可那些早已散布在人们眼中和口中的谣言，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所以，毕业之后，云伽选择了断舍离，删除了几乎所有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包括林晨。

　　这些年，她也听时麦说过，林晨毕业之后开始创业，已经小有成就，时不时地就会举办一个同学聚会，看似聚餐，实际上就是想要问出云伽的下落。

　　此时此刻看见林晨，云伽似乎忽然就知道了，为什么许乔一定要自己来参加。

　　恐怕——

　　不等她继续思考下去，林晨已经走近她，看似平静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云伽有些恶心的情绪。

　　那种情绪说不上来，像是野心，也像是一种欲望。

　　“云伽啊，”林晨看着她的眼睛，“咱们真是——好久不见啊。”

　　云伽并不怯场，她直视着林晨，笑了笑：“听说林总这些年事业有成，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真不容易。”

　　“当然要记得了，”林晨说，“从前的每一件事，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那些贫瘠的自尊心，那些在警局里一次次扇向自己的巴掌，那些在自己心爱的女生面前碎落一地的脸面。

　　这些，都是云伽给他的耻辱啊。

　　寥寥几句话，在场众人的眼神便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林晨和云伽这两个人似乎在暗中较着什么劲一般，尤其是林晨，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跃跃欲试。

　　众人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笑着说道：

　　“哎呀，今天贵客来了，还不赶紧进去坐，老站在这里干嘛呀？”

　　一群人围着云伽走向席间，即便云伽再三推辞，他们还是让云伽坐在了上席位上，调笑着说：“你可是贵客，当年那么多人追的大美女，几年不见变得更漂亮了，这个位置呀，非你莫属。”

　　一边笑着，一边又将林晨推了过来，坐在了云伽的左手边。

　　“林老板今天可是东家，要不是林总慷慨大方，咱们这种打工族，怎么有资格来帝豪酒店这样的地方吃饭啊！”

　　云伽看着大家看似面善，实际上各有心思的笑脸，只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人似乎都已经忘了，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云伽被林晨造谣污蔑，而作为同学的他们是怎么成为那片网暴她的雪花，让她每天都生活在嘲讽和冷言冷语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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