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舍身成仁警醒事
裴朗幽幽从木桶中睁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父亲在喊他的名字,可仔细一听却又什么也没听见。
席明智惊恐地看着裴朗,踮着脚走到他的身旁用手捂住裴朗的嘴巴。裴朗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虚弱已极的他压根无力去反抗。
席明智冲裴朗不住的摇着脑袋,只盼他不要说话。但裴朗却十分警觉地发现这药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迫切地想要喊叫,想要发出声音呼救。可席明智却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令他只能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呜呜声。
不能让他说话,绝对不能!席明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吕杏儿就在屋外,要是被她听到,自己绝对保不住性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才得到了《嗜血掌》的秘籍,他还要去找狄秋报仇!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席明智又伸出一只手来,按在裴朗的头上,将他整儿都压入木桶。药汁淹没了裴朗的头顶,激荡起一圈褐色的水花。他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指尖在木桶的边沿上刮挠着,扒弄着,试图朝外面传递求救的讯号。
席明智因惧生恨,怕裴朗惹出更大的动静,手中发起狠来,猛地抓住裴朗的手反折在他的脖子后面,瞬间木桶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只留下,绝望的水泡在一串串地向着药汁上方升浮其起来。
别怪我,你一个人死,好过我们两个人一起死。席明智的脑海中不断地这样说服自己,手中的力气用到了极致。没过多久,裴朗便再没有发出声音,木桶里的药汁彻底陷入了死寂。
席明智浑身上下冒着冷汗,他缓缓滑落在地上,后堂里只听得见他的心跳在砰砰地响个不停。
吕杏儿走了吗?
席明智不敢出去看,却也不想与裴朗的尸体共处一室。他等了许久,屋外始终没有传来任何的响动。只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漂浮在浓烈的药材味道中朝着后堂缓缓渗透进来。
席明智再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了一小步。裴敬之的尸体就躺在门框边上,一只手朝向后堂,另一只手压在身下,血迹已经干涸了。
席明智越过裴敬之的尸体往外头瞧视,只见大堂里头除另外两具尸体,再没有其他人,吕杏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地上留着一点点血迹直延续到大门外,从大到小,再到消失。
席明智再不敢停留,揣着怀里那半部《嗜血掌》直冲了出去,仿佛在逃离心中的恶鬼一般。
这时的南大街上,言旭已经带着两名弟子抵达芙蓉镇南门附近。在草草寻觅了一番之后,言旭便下达命令去东门找言北辰集合。
一名弟子不解道:“师叔,我们还没找个仔细,就这么走了吗?”
言旭头也不回道:“那义庄在北大门外,若真是狄秋杀了席明智这小子的伯父,他又岂会舍近求远,从这芙蓉镇上穿过,再由南门逃跑?”
“说的也是……”
言旭带着两名弟子原路折返,不多时便便与言北辰在东门汇合。而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言旭预料的那样,有几名弟子在东门外不远与人交上了手,还负了伤。
看着弟子身上的剑伤,言旭纳闷道:“是狄秋这小子干的?难道他的剑术在这和么短的时间里,竟已高过我们北极门?”
“不是狄秋,说是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言北辰道。
言旭一听,立马想起席明智说的,是一个女人杀了他的伯父,想着难不成会是同一人不成?
于是又连忙追问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头,你们可曾见过?”
那两名负伤的弟子不摇了摇,只道:“她自称是赤影,别的什么也没说。武功路数也十分古怪,瞧不出门路。”
言旭听了这话大摇其头:“看来狄秋这小子的帮手倒是不少,刚刚才从那小子口中套出个吕杏儿,想不到又冒出个赤影。”
一旁的言北辰这时才注意到席明智并没有被言旭带来,便问:“师叔,席明智呢?”
“他?”言旭冷笑一声,“这个废物自然是放他走了,难不成还带在身边为他把屎把尿吗?”
言北辰一愣,不解道:“可狄秋的下落却还没问出来,就这么……”
“诶。”言旭摆了摆手,“这小子要是真的知道,早就说了,又何须等到现在?依我看,与其让他狄秋少一个朋友,倒不如让他多一个敌人。席明智留着用处不大,放他走兴许还能派上设么用场也不一定。”
听言旭这么一说,言北辰疑心顿起,朝着那跟着言旭的两名弟子投去问询的目光。却见他们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瞧自己,显然在自己离去的这会儿时间,师叔言旭定做了什么不便启齿的事情。
言北辰的面色一凛,郑重其事地冲言旭道:“师叔,你还当为北极门的声誉着想,有些事我们……”
“够了!”言旭不耐烦地一甩手,“你那些陈词滥调我听也听腻了,反正这席明智不该放也已经放了,难不成现在还回去捉他吗?”
“你……”言北辰心中怄着气,但言旭横竖是自己的师叔,这以下犯上的事自己却做不出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提了。
言旭见言北辰乖乖闭上了嘴,便朝着门中弟子道:“了生和尚怎么样了?还是不愿吃喝吗?”
弟子回禀道:“已经连着三日未进米水,只怕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言旭听罢,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带上来让我看看。”
不一会儿,两名弟子便架着了生大师来到了言旭面前。了生大师原本就枯瘦的身形,此时显得更加憔悴,嘴唇干燥起皮,白如两片桦树皮。在见到言旭之后,只是默默闭着眼睛,口中还在不住地诵念经文。
“了生和尚,你还是不肯说狄秋去了哪里吗?我的耐心有限,可别再顽固下去了。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言旭凑近了生大师的耳朵威胁道。
了生大师口中沉声道:“罪过,檀越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老衲已再三告知于檀越,狄檀越已将雷火石交托于老衲,檀越大可不必再去寻狄檀越的麻烦。”
“废话!”言旭怒喝一声,手指捏住了生大师身上的一处酸筋软骨,“既然雷火石在你手中,你就赶紧乖乖交出来。你一个老和尚不图六根清净,却也贪这武林至宝做什么?”
面对言旭的恫吓,与肉体上的折磨,了生大师却是心如止水,淡淡回应道:“雷火石此物威力无穷,檀越若想借此称霸武林,我劝檀越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我断然不会交给你的。”
“哈哈哈……”言旭忽然狂笑起来,一只手猛地捏住了生大师的脑袋,用手指不住地在他头顶的香疤上抠弄着,“不交给我?我看你是根本就拿不出来吧?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铁了心要保狄秋,才把这烂糟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吗?别以为你和酒中仙关系不错,我就不敢动你。那姓宋的现在可不在这里,就算我把你杀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这一副臭皮囊不过空位躯壳罢了,若檀越不嫌重就统统拿去便可,佛祖身旁自会为我留出一席之地。”了生大师眼睛始终闭着,似乎对自己的归宿早已有了预测。
可言旭刚才的一席话,却直听得北极门人毛骨悚然。一旁的言北辰忍不住劝道:“了生大师好歹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我们还是……”
“你有完没完!”言旭一挥手,厉声呵斥道。
北极门的弟子被言旭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全都愣在了那里。言旭自知有些失态,连忙拉着言北辰走到一旁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要用些特殊手段,若你还这样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找得到雷火石?你可别忘了,对雷火石虎视眈眈的可不止我们北极门一家!”
“师叔,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北极门考虑,了生大师在武林中好歹是个颇有威望的人,我们这样对他,实在有违名门正派的行事作风。”言北辰道。
言旭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若不是你拦着,当初我早就烧了那浮云寺,我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那狄秋来。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把这老和尚带到这里。现在事情已经做下了,便没有回头路,你却还在这里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你可忘了言厉当初是怎么告诫你的吗?”
“可师兄当初却也没让我……”言北辰见言旭拿师兄来压自己,顿时气势消减了大半。
言旭见言北辰又旧议重提,心中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便冒了起来,指着言北辰的脸道:“北辰,现在你是北极门的掌门人,有些事你要瞻前顾后这我管不着,你要摆名门正派的架子我也管不着。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在这江湖上向来都是谁的武功高便是谁有说话的权力。这雷火石一日不得到手,那我们北极门就一日得不到复兴!”
话说到这个份上,言北辰再无力反驳。就算是自己不愿做,了生大师却也已经被他们抓到这里来了。正如师叔所说,一切到了现在确实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罢了……师叔,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言北辰长叹一声后道。
言旭斜首看了了生大师一眼:“这和尚一心求死,便送他归西好了,反正他这般不吃不喝下也撑不了多久。”
言北辰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到这个结论,脑海中还是波澜万丈。他并非没有杀过人,但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但了只因生大师怀璧其罪,就对其痛下杀手,自己实在于心不忍。
正当此时,了生大师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口中道:“倘若老衲枉造檀越杀孽,非为慈悲心肠,何以面见我佛?言檀越生欲未灭,还乞望自救。罪过罪过……”
言北辰愕然看着了生大师,心想:莫不是自己刚才和师叔说的话被他听见了?
还未等言北辰反应过来,了生大师的嘴角缓缓留出一丝血,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言旭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查探,只见了生大师竟然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已然圆寂。
“这和尚不是受了重伤,没有内力了吗?”言旭奇道。
他殊不知,了生大师在狄秋的治疗下,内伤已经恢复了大半。在这南下的途中虽然不曾吃喝,但内力却在缓缓恢复。直到现在,已经接近完全复原。
而言旭与言北辰的话,更是一字一句都被了生大师听在耳中。他虽有反抗求生之力,却不愿与他们动手。只因,了生大师知道自己这番脱身,只会为狄秋带来更多的麻烦。与其那般,不如舍身于此,为言北辰点亮善意的指路明灯,也算死得其所。
众人见了生大师圆寂,都是震惊不已。唯有言旭,口中骂骂咧咧道:“这老和尚,便是有力气自杀也不愿吃东西,真是个贱骨头。你们几个,去那席明智家的义庄寻副棺材给他埋了吧。”
“是,师叔。”几名弟子听了言旭的吩咐后,便朝着义庄的方向去了。
言北辰捏了捏拳头,不敢再看了生大师的尸身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说其一二。
倒是言旭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下好了,这也不用脏了你的手。”
了生大师下葬之后,北极门便在芙蓉镇上暂时安顿了下来。一来是为了等待北方的消息,碧云宗与长川派在浮云寺一役后,迟早还会去寻狄秋的下落,他们也不忙着当没头苍蝇四处乱撞;二来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而这些计划,都无一例外出自言旭之手。
言北辰空有北极门掌门人的虚衔,在门中大小事务上却没有什么话语权。大多时候,倒更像是言旭的左右手。虽然言北辰在很多地方瞧不上言旭的行事作风,但作为北极门现在地位最高的人,言旭出来主持大局,自己也没有多余置喙的地方。
了生大师事情处落停当以后,言北辰瞒着言旭,找来之前留在药庐里的李非清和李非楚二人。要说与他们的交情,自己自然要比闭关多年的言旭要好得多。
一番询问之下,两人虽有顾虑但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言北辰在离了药庐之后发生的事。
“该死,师叔这样做等于是在玩火!”言北辰切齿道,“非清、非楚,当时除了你们几个外,在场的可还有其他人吗?”
“倒是没细细查看,不过后屋没的声响,料想不会有人。”李非清说。
言北辰叹了一口气道:“要是真有人在,听见外头这般情况,傻子也会晓得默不作声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非楚当时不说不代表他就赞同言旭的所作所为,他打心底还是觉得北极门既然是正义之师,那就当行正义之事。
言北辰沉默着思虑了一阵,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对策,便道:“我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后你们两人就注意着点师叔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不妥就及时向我汇报。否则,我还真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可是,他是我们的师叔,这么做会不会……”李非楚捏了捏剑柄,苍白的脸上挂下了汗珠。
言北辰知他担忧的是什么,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如此,但你也瞧见了,师叔的脾气不是一般的烈,我想你也不想我们北极门一着不慎被……被他带入了歧途吧?”言北辰谨慎着措辞,生怕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最后,李非清与李非楚经不住言北辰的劝说,还是咬牙点头答应了下来,但自己二人能否真的看得住言旭,却也没有任何的把握。
接下来的几天,北极门一行继续在芙蓉镇守,却迟迟没有盼来北方的消息。正当言旭发觉情况有变之际,不料那被狄秋打得灰头土脸的碧云宗一流,竟然意外地出现在了芙蓉镇之外。
原来,碧云宗一行人自冯国友失踪以后,刘家辉手中的《嗜血掌》便只剩下了后半部分。他深知现在碧云宗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若非必要绝对不能再与人争斗。于是,便领着碧云宗的门人一路南下,想着带人回到本宗,然后全宗上下潜心研习《嗜血掌》上的武功,以图来日寻戚成海复仇。至于那雷火石,刘家辉现在更是一点也不敢指望了。
而当碧云宗的人经过芙蓉镇的时候,刚好被北极门的弟子在镇外瞧见,便连忙回去报告给了言旭。
言旭早已听闻碧云宗的周明礼在浮云寺一役中死在戚成海的手中,不仅如此碧云宗内部更是发生了内斗分作两派。要说此时,碧云宗退出对雷火石的争夺也在情理之中。
但碧云宗的人虽然决心退出,却并不代表他们手中有关狄秋的线索也一并丢了。想到这里,言旭下定决心要见碧云宗的刘家辉一面。
北极门的众弟子骑马赶出芙蓉镇外,在不远处的勉西马站追上了碧云宗的人。刘家辉认得言北辰还有言旭,见他们追来,心中早就已经知道是为狄秋的事情。于是,便上前抱拳问候道:“言掌门别来无恙了?”
言北辰抱拳回礼:“刘掌门多日不见,北方一行可有收获?”
“收获?言掌门说的是雷火石吧?”刘家辉直言不讳道。
言北辰见刘家辉开门见山,也就不客套了,直接下马走上前来:“狄秋这厮诡计多端,行踪飘忽不定,要想从他身上夺取雷火石自然难如登天。也不知刘掌门是否愿意分享一些线索给我北极门,让我们北极门为你分忧如何?”
刘家辉冷哼了一声:“多谢言掌门的美意,只是却晚了一步,狄秋那小子已经死了。”
“死了?”言旭瞪着眼睛道,“是谁杀的?那雷火石呢?”
刘家辉昂起脑袋道:“在五日之前,狄秋被我碧云宗的子弟困在一场森林大火中,死于一场天谴落雷之下。若是言掌门有兴趣为狄秋收尸的话,不妨去那里淘换一番,捡些肉沫骨渣也是有的。至于那雷火石……”
说到这里,刘家辉摇了摇头:“只怕遍地都是,又或者永远埋藏在只有狄秋知道的某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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