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少时意气

　　今夜无月，漆黑的夜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他的目光极度深沉，似乎穿透了层层夜色，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往昔种种，从年少时的壮志凌云，到如今的步步为营，也骤然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叶家，曾经历经多朝依然辉煌荣耀的百年大族，在大梁开国出因一场旧案牵连，踏上了式微之路。

　　少时的他，每每耳濡目染于家族的兴衰史，或是听长辈们谈起家族昔日的荣光，心中便隐隐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要重振叶家，恢复往日的辉煌。

　　叶氏一族信命，族中子嗣出生后都会请高人批命。而他，恰在年少时有人批言，他乃文曲星降世，可挽救家族于大厦将倾之时。这个批言既是一种激励，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贯穿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怀揣这份沉甸甸的期许，他勤勉苦读，未及弱冠便中了进士，踏入了翰林院。初入翰林院时，他的心中满是豪情壮志，终于有机会可以朝堂上一展宏图，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学复兴叶氏一族，可为国家、为百姓谋福祉。

　　可惜，现实却如同一盆冷水，将他的热情浇灭。

　　自大梁开国以来，皇室宗亲、士族门阀牢牢把持着权力，寒门子弟和像他这样的落魄家族之人根本没有机会崭露头角。在翰林院，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仿佛困于笼中的飞鸟，有力无处使。

　　无尽的失落和沮丧如影随形，一腔豪情壮志在现实的打击下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良师当时的内阁首辅向净。向净满腹经纶，是真正的治国之才。在向净的点拨下，他学会了一个  “忍”  字，懂得了在黑暗中等待曙光来临。向净告诉他，时机未到之时，不可轻举妄动，只有学会等待，早晚会有实现抱负的出路。

　　重新骤然燃起希望之火，纵然那火苗微弱，他依然确信属于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会到来。

　　心境不同，看到得景色也不同，彼时的他，心怀希望，整个人也多了几分从容与沉稳。

　　那是某一年的元宵灯会，华灯璀璨，如繁星般点缀着整个京城的夜空。

　　他本无心参与这喧闹的灯会，只是碍于同僚的热情，不好推辞。

　　他微微沉着脸，故作老成，随着同僚在街道上款步慢行，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造型各异的花灯，在人群中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如同清澈的溪流，瞬间打破了他的思绪。

　　他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位带着面纱的年轻女子正站在一盏精美的莲花灯前。

　　她弯起的眼眸闪动着浮光，隔着面纱也能猜出那张面容的灵动美丽。

　　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相识。

　　似乎受到了什么牵引，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等回过神之后，他已经站在了那个女子的身边。

　　这样的行为是有些冒犯的，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时，女子缓缓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女子眼中的惊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他急忙拱手行礼，想要解释自己的唐突之举，可他的话未出口，女子却先开口了。

　　“公子也喜欢这盏花灯？”

　　她的声音很轻柔，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颤。

　　“我…”他莫名茫然起来，点头又摇头，思绪纷乱如一团乱麻。

　　旁边几个同僚看破不说破，笑着起哄道，“叶兄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都到哪儿了？”

　　他更加窘迫了，又羞又恼地瞪了同僚们一眼。

　　当时太过紧张了，他已经记不得回应了什么话。

　　只记得有风骤然吹起她的面纱,  露出了她那精致的面庞的一角。

　　那风来的突然，又恰到好处。

　　四目相对之间，她眼中的笑意过于明亮耀眼，让他一瞬间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的脑海中依旧是一片混乱，只有这一刻的画面永远印刻在了他的脑中。

　　他对猜灯谜原本是兴致缺缺，来参加这灯会也是应付了事，可偏偏此时，心底生出了几分迟来的少年意气。

　　凭这满腹经纶，他在灯谜会上力压众人获得魁首，将全场最大的花灯送到她的面前。

　　“姑娘，这花灯赠予你。”他鼓起勇气说道。

　　女子微微一愣，随后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她轻轻接过花灯，那细腻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掌心，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公子才学非凡，竟能在这灯谜会上一举夺魁。”女子凝视着花灯，唇角弯起。

　　他回过神来，谦逊地说道，“姑娘过奖了，只是运气好。”

　　女子提着灯，与他站在护城河边，在一片璀璨的灯海中，两人相谈甚欢。

　　才子佳人，风月无边。

　　随着他们越来越熟悉，他发现两人之间几乎所有话题都能引起共鸣时。

　　他的心中满是悸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茫茫人海中，他仿佛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他找到了那个与自己灵魂契合之人。

　　再后来，女子表明身份，他才惊觉她竟然是他恩师向净的女儿向岚屏。

　　他心中刚升起不久的希冀骤然破碎，因为他曾经从向净口中听说过，他有一女，已经与当朝的皇帝的亲弟弟菱王定亲。

　　他已经习惯了忍让，那一刻他也是想过要退却的。

　　只是向岚屏比他想象得更坚决，她一心要与他在一起，甚至不惜和父亲闹僵，与菱王决裂。

　　向岚屏的果决让他震撼，她可以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他岂能胆怯？

　　他决心与她一同对抗，哪怕是在官场上被人针对排挤，被人讥讽靠着女人上位，被所有人狠狠踩到谷底，他都挺直了脊梁，全盘接受了。

　　他怀瑾握瑜，有世上最好的一份感情，这些恶意又有何惧呢？

　　婚礼的那一日，宾客寥寥凑不满一桌。

　　他双亲早逝，亲族远在廉州，官场上人人见风使舵，知道他得罪的菱王，人人对他避之不及。

　　原以为这场婚礼会在冷清中黯然收场，向净到最后还是出现了。

　　私心而论，向净极为欣赏这个学生，可无奈女儿已有婚约在先，他深知皇家威严不可冒犯，不能任由事态这般发展。

　　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看着他们不顾一切地走到了这一步。

　　最终，向净长叹一声，还是接受了他们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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