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毁人心智(5000字)
坤宁宫。
陈蔓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是什么样子的,她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每天忙碌着。
她将挑选好的药材和香料一一研磨,调制成各种各样的熏香,她自己用,也给麦冬用,还让麦冬给各宫妃嫔各送了两罐过去。
宫嫔们个个欢喜,她们以前得过,知道皇后制的熏香是极好的东西。那些香有的安神助眠,有的愉悦精神,有的纾解疼痛……效用不但好,还会让满室生香,甚至衣裙鬓发都会染上香气。
陈蔓甚至还制了两款熏香给庆明帝。
庆明帝欣喜之余,谨慎的性子作祟,他最终还是暗中请太医查看了一番,太医说熏香所用药材香料都是提神振气的,并无不妥。
庆明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是在御书房还是在乾清宫,或是在坤宁宫他的书房,都会将陈蔓送他的熏香点上。
那熏香香气极好,只要是阿蔓制的,怎么都是好的。
庆明帝的好心情,前朝后宫有目共睹,皇上就似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可好景不长,时隔不过几日,庆明帝便又恢复了阴翳狠辣的本性,甚至是变本加厉。朝堂上,朝臣奏事一个不妥当,或是行事有纰漏,轻则被奏折砸得头破血流,重者便是下诏狱。
大家不明所以,一时间,人心惶惶。
宫妃们都闭门不出,唯恐不小心触了皇上的霉头,命都保不住。
陈蔓静静坐在宫门口的繁华里,等着庆明帝下朝。
高大的圈椅将她的身躯显得娇小、孱弱,盛开的繁花衬得她愈发面白如纸。
她已经没有力气站着等他。
庆明帝远远地看着陈蔓,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机在慢慢流逝,就如一缕轻烟,随时会随风飘散。
他心里一根弦一直紧绷着,又有狂躁的暴戾在喧嚣。
阿蔓本已在靠近他,一切的美好触手可及,可他就要去触摸的时候,却又在远离他。他无能为力,他无法阻止阿蔓的生机消逝。
庆明帝露出一抹笑意,“阿瑶。”
陈蔓扶着麦冬的手缓缓起身,“皇上。”
她福身的动作被庆明帝阻止,“阿瑶不必给朕行礼。你以后也不必再出来等朕,横竖近日朝中无事,朕已经与太子说了,让他来监国。”
陈蔓幽幽叹了一声,“是臣妾连累了皇上。堂堂天子,哪能每日囿于后宫。”
“这没什么,朕不在意那些。”
庆明帝扶着她往宫内走,“阿瑶,那汤药,你还是得设法喝下去。太医说你现在气血亏得厉害,必须要喝大补的汤药才行。”
陈蔓轻声应道,“好。臣妾喝。”
她如此答应着,努力去喝那些令她作呕的汤药。
可依然,汤药会被悉数呕吐出来。
反复喝,反复吐。
“阿瑶,不喝了。”
“阿瑶,不喝了。”
……
庆明帝反复说着,情绪几欲失控。
陈蔓身子一僵,猛地推开他,一口血喷涌而出,人如断线的风筝蓦然下坠。
“阿瑶!”
庆明帝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跪在地上,“阿瑶!”
良久,陈蔓虚弱地睁开眼,“皇上,臣妾快要死了……”
“你不会死。”庆明帝嘴唇颤抖,伸手去擦她嘴角的血。
陈蔓轻笑,“臣妾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早一日晚一日的问题。”
她脸上闪过茫然和不安,“臣妾真怕,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阎王爷会不会收我……我会不会变成孤魂野鬼……”
她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插到庆明帝的心口,他开始后悔,后悔没有让玄智大师来给她治病。
若是担心玄智大师泄密,便设好计策除掉他便是。即便玄智大师武功再高强,也总有他力所不及的地方。
庆明帝如此懊悔着,一边安慰陈蔓,“别怕,有朕陪着你。朕是真龙天子,鬼神避让,你定会平平安安的。”
陈蔓苦笑,“神佛避让,臣妾彼时是鬼,怕是近不得皇上的身了……”
她说着话,又吐了一口血,眼中的仿徨和绝望让人揪心。
庆明帝想到阿蔓这十几年来认识的也不过他一人,这次苏醒后可信赖的更是只有他一人,若是到了阴间,怕是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恐怕是连家都找不到。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私心会让阿蔓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他一直坚信,他们会白头到老,和和美美……
庆明帝心中的理智在失去控制,毁灭一切的情绪在喧嚣。
“你若死了,朕去陪你。你若做孤魂野鬼,朕便陪你做那孤魂野鬼……”
陈蔓怔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
庆明帝目光坚定,郑重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你若死了,朕便去陪你。”
“你别怕,朕一直陪着你。”
陈蔓眼中染了笑意,一颗心似乎踏实下来。
“好。”
她说着,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睡颜苍白。
庆明帝心口抽痛,抱起她将她放到大殿内的榻上。
麦冬差人请来了太医,太医诊脉之后,皆是跪地请罪。
“皇上恕罪,皇后服不进汤药,臣等无能……”
他们无能为力,没那个能耐跟阎王抢人。他们也奇怪,原先还好好的,怎么就又不行了呢?
庆明帝心神几欲崩裂,一个“无能”的太医便死在他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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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
赵承渊径直进了苏柏的院子。
苏柏刚刚脱下御林军侍卫服,将衣裳扔到一旁。
他脸色不善,对进来的赵承渊抱怨,“以后这种进宫的差事你还是莫要寻我,若不是成郡王打掩护,那庆明帝又心神不宁,我这小命恐怕就交代在那里了!”
想起今日他借机靠近庆明帝时,庆明帝那望过来的森冷眼神,苏柏不由打了个寒战。
赵承渊不理会苏柏的抱怨,在上座坐下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这几日事关陈蔓的消息不断地从宫里传出,而陈蔓除了每日等庆明帝,再也不曾踏出过坤宁宫。她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将熏香分发给各宫妃嫔,甚至还给了庆明帝。
而庆明帝,最近这些日子的表现极为反常。就像太子说的前世时那般,暴躁易怒,犹若困兽。
虽说有可能是因着陈蔓病情加重的缘故,可不过几日变化如此之大,他还是不由得起疑。
他设法弄来庆明帝和宫妃用的熏香,给苏柏看——皇后宫里用的熏香,是不可能弄得到的。
苏柏善毒,却从中看不出不妥来。
他只是疑惑地道,“庆明帝用的熏香,有几味香料和药材加的颇为蹊跷,可若是说不妥,却也不是。有它们在,熏香的功效的确更好些,香气也更奇妙些。”
于是苏柏装扮上御林军侍卫,在成郡王的配合下进了内宫,常在坤宁宫附近巡视。
苏柏坐到赵承渊对面,收敛神色,正色看着赵承渊,“皇后在给庆明帝下毒。”
“确切说,她在给自己和庆明帝一起下毒。这毒会让人情绪暴躁,心智失常。时日久了,庆明帝不疯才怪。”
赵承渊心底一沉,问道,“是熏香有问题?”
“是熏香的问题。有些药材单用着没问题,可若是好几种混合到一起,便是摧毁人心智的毒药。皇后身上的熏香和庆明帝身上的熏香相遇,便是这么个效果。”
苏柏眼中满是叹服。
要知道,皇后被囿于坤宁宫,能接触到的草药有限,她所能接触到的药材和香料多是温和之物,都没有剧毒,轻易不会致命。可她却能用最普通的药材,巧妙地配出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来。
赵承渊问,“太医每日进出坤宁宫,为何发现不了?”
苏柏嗤笑,“就那群庸医,会背几本医书就敢说自己精通医术了。天下药材千千万,相生相克千变万化,他们离吃透了还远着呢。”
苏柏想起皇后身边那个叫麦冬的婢女,又道,“皇后的厉害之处是,她不但能给自己和皇上下毒,还能让同处一室的麦冬不受那毒的侵害。麦冬身上携带的香囊,里面的熏香便可解毒。”
如此,只要麦冬好好的,庆明帝就不容易发现熏香的不妥,就不会对皇后的熏香起疑心。
赵承渊也叹服陈蔓的本事,毕竟给庆明帝下毒这条路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却是无从下手。庆明帝心机深沉,入口之物必会让小太监试毒,熏香也只肯用沉香。
能对庆明帝下毒而让他不设防的,也就陈蔓了。
庆明帝前世神智癫狂,恐怕也是皇后的手笔。
苏柏犹自在那里感叹着,“看皇后下毒的手法,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她和我师出同门。你说她会不会是我师姐?可老道士也没说过自己还有这么有来头的徒弟。”
“你说皇后好好的,为何要对庆明帝下毒?王太后给庆明帝下毒我都信,可皇后……真让人想不通。”
“哎,你说话啊。”
苏柏不满道,“我说得口干舌燥的,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赵承渊道,“她是陈蔓,襄平府陈家的陈蔓。陈蔓从小便在玄智大师跟前学佛理医术,与无敌道长相识也不奇怪。”
苏柏蹭地站了起来,震惊道,“陈蔓……定国公夫人?”
“是。”赵承渊道,“所以她不能死。她如何活下去,便要靠你了。”
苏柏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此时才明白,赵承渊为何对皇后的事如此上心。他原以为是这是为了从皇后身上找突破口,来给庆明帝致命一击。
他甚至一度怀疑,皇后做这些是受赵承渊指使。
原来不是,原来赵承渊是在设法救他的丈母娘。
“这……这……那个王八蛋!”
苏柏跳脚大骂了一通庆明帝,忽而脸色一沉,瞪着赵承渊,“你又要让我进宫?”
赵承渊道,“盯紧皇后,莫要让她出事。你擅毒,懂医,善伪装,心思机敏,武功又高强,这件事没有谁比你更合适。”
苏柏冷哼,“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我怕我活不到你事成的那一日。”
赵承渊沉默,垂眸喝着茶。
这事危险,不是靠威逼利诱便可以的。如果苏柏不肯做,那只能他亲自去。
寻常人乔装根本骗不过庆明帝的眼睛,尤其是还要时常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苏柏就怕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呢。
他哼声道,“行了行了,我去就是。若不是看晋王妃的面子,我才不去冒这个险。”
他手里还有好几幅玄智大师的字画呢,都是晋王妃“无意中”忘在他这里的。实则晋王妃比晋王可交多了。
他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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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俭来了。
他去定国公府没寻到晋王,又来了晋王府。
他笑呵呵地对赵承渊行礼,“王爷,皇上刚得了几样好东西,让奴才给您送来。”
赵承渊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太监,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红漆托盘,红绸下面盖着的,恐怕又是什么珍稀的宝贝。
太监们的身后,是两个身形英挺的侍卫。
赵承渊淡声道,“皇兄屡屡厚赏,本王怕是担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
吴俭赔着笑,为难道,“这……这……王爷,奴才若是将这些赏赐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奴才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赵承渊道,“那你说说,你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吴俭双手垂在身侧,躬身笑道,“王爷英明。是这样,皇上问,那丹药……王爷可否匀一粒?”
赵承渊已经知晓,陈蔓如今情形不容乐观,她是急需一粒丹药在身边来保住生机的。
且听苏柏之言,每日坤宁宫上空飘着的药味,分明还有十全大补汤。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何还需要这种大补的药材?
赵承渊抿着唇,并未回答吴俭的问题。
“皇上说,王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皇上定会应了您所求。”吴俭上前一步,又是施了一礼,微微抬头看着他道,“王爷,您是聪明人……皇上如何看重皇后,您是知道的。”
赵承渊面色一沉,“你在威胁本王?”
吴俭慌忙跪地,“奴才不敢!”
赵承渊淡声道,“本王手中还有两粒,匀出一粒后,另一粒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了。”
吴俭大喜,连声应着,“是,是!谢王爷心疼奴才们!”
赵承渊冷瞥他一眼,“跟本王来吧。”
吴俭忙爬起来,小碎步快挪跟上晋王,还不忘回头吩咐小太监们,“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小太监们站在原地没动,可那两个侍卫其中一个却是抬脚跟了上去。
叶常一瘸一拐地上前拦住他,“王爷去的是内宅,可不是你一个侍卫可以进的。”
侍卫目光冰冷,“皇命难为。”
赵承渊回头道,“叶常,让他跟着吧。”
叶常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放下手臂让侍卫过去。
他又一瘸一拐走到走到小太监们跟前,冷着脸看着他们,“赏赐我们王爷不要,你们以后莫要再来了就好。”
小太监们还没得过这般冷脸,却也知晋王府的人得罪不起,一时楞在那里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程汉便比叶常和气,对他们道,“赏赐交给本官吧,吴总管一会便回来。”
他挨个接过托盘,交给身后的仆从,与此同时,每个小太监衣袖中多了一块沉甸甸的银元宝。
小太监们出门办事都是跟着总管,少得这么大的赏赐,个个喜不自胜。
程汉随后又和气地请他们去厢房吃茶点,“叶侍卫心疼主子,说话难免不中听,各位公公多担待些,莫要将今日之事说漏出去。”
小太监们面上不显,心里早乐开了花,他们傻了才会将这事说出去。
他们是看明白了,皇上分明是来跟晋王抢救命的丹药,晋王府的人能高兴了才怪。
程汉又笑吟吟出门,对着守在门外不肯进屋的侍卫拱手笑问,“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桑元。”
叶常抱胸打量着他,“你就是桑元?听说御林军每年考校,你都能得头名,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
桑元冷着脸,不理他。
“怎么,瞧不起人?”
叶常铮地拔剑,毫不手软地向他刺了过去。让人看来,其中多少是对皇上带着些怨气。
桑元不得已,拔剑迎战。
两人越打越激烈,一时难分胜负,不知不觉便将打斗之地偏离到厢房的后面。
桑元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尚未来得及回头,后颈便结结实实中了一掌,人在昏倒之前,他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赵承渊回永锡堂取了一粒丹药,出来交到等在院外的吴俭手中,淡声道,“吴总管替本王与皇上说一声,本王手中还有一粒丹药,想要保万无一失可不容易,待得下月晋王妃身孕满三月,本王便动身回晋州了。”
吴俭小心讪讪,“奴才会与皇上说……”
赵承渊转身回了永锡堂。
吴俭与身后的侍卫无奈地相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收好,跟随罗平出了内院,与外院的人汇合,匆匆离开晋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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