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烧鸡就烧酒


枉死城中,许青白继续着他当差、游荡的日子。

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一年有余,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在供品阁里干活,安安分分地在枉死城中当“鬼”,反倒是来到这里后,每天都过得又规律又充实,颇有些讽刺。

他每天得空之余,便会在城里四处游荡,很多时候都是信步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随心所欲,漫无目的。

到了后来,占地不小的枉死城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留有他的足迹。他对城里的布局环境,不说了如指掌,但恐怕也要比一些待上了十几二十年的人都还要熟悉。

在每天的游荡中,他不断接触到城里的一些人、一些事,也不断听到、看到一些人间疾苦,这让他唏嘘不已。

来到这里的人,不管是好人还是恶人,都是些横死之人。而在阳间为人时,恶人往往不穷,好人往往不富...所以,来到枉死城后,大抵还是呈现一副泾渭分明的场景。那些恶人坏人依旧在城里过得有滋有味,而那些烂好人多半过得凄苦,一如在阳间为人的时候。

而这段日子以来,许青白成了那“月光族”,他每个月领到多少工钱,全都一点不剩地掏出来做了热心人,用来接济那些孤老、伤残、幼童...

甚至搞到后来,他有时候还会厚着脸皮向夏老大借点匀点,以至于现在城里好多人都认识他,知道有这么一位乐善好施的年轻人存在。

奈何光靠他每个月那点少得可怜的工钱,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一解他眼皮子底下的一些个难事。

在枉死城中,还有不计其数的人嗷嗷待哺,他管不过来,也爱莫能助。

......

————————————

这天,许青白走街串巷,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一条窄巷。

这里是枉死城里出了名的平民窟,巷子两边尽是些低矮的房子,破破烂烂,都是一代代前人留下来的。

那些前人“走”后,房子便成为了无主之物,被那些栖身之所的人鸠占鹊巢,占为己用。

说到底,住在这儿的,都是些没有亲人朋友捎房子捎东西下来的人,是阳间没人祭拜、没人记挂的可怜人。

所以,这条巷子除了本身居住在这里的人外,其实很少有外来人来此。

巷子又破又烂,又脏又臭,正常一点的人,到了巷口就要么止步、要么绕行了,没事儿谁会往里面钻!

许青白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今天,他手里拎着只用黄纸包裹着的烧鸡,慢慢朝着巷尾一间房子走去。

烧鸡是在城里那座酒楼里买来的。

对于有收入来源的人来讲,其实在枉死城里倒也能够生活得下去,这里有酒楼、客栈、商铺、作坊,甚至城中还有两座赌场,其实与阳间的世界无异。

但对于那些被人遗忘,不能从供品阁那边定期领到东西,又因为自身老弱病残,在城中没个营生的人来说,日子就要过得凄苦不堪了。

许青白走在路上,黄纸里不时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频频引得巷子里的人驻足停步,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青白的手里,眼中尽是垂涎与苦涩。

一只烧鸡对于巷子外的大多数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讲,实在是属于天大的诱惑了...

许青白脚下不停,不久后,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脚步。

说是门,其实也没个门轴门承,就是用一块薄木板立在门洞里,左右两边堪堪卡住,上下两头空空荡荡,只要轻轻一推,门板就会应声而倒的那种...

许青白不敢“敲门”,站在外头,对着里面喊了两声“谭叔...”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探出头来。

谭叔穿衣打扮很是寒酸,这一点从他家的“门”便可见一斑。他披着件有些发白的蓝衫,上面满是补丁,估计是一个大男人缝补衣服的本事够呛,大大小小的补丁缝得极其花里胡哨。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后,见到是许青白来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漏风的黄牙,赶紧伸手端开那道“门”,嘴里招呼着:“快,快,里面坐!”

而许青白之所以认识这位谭叔,其实还是因为许青白曾救过他一命。

大概是一年前,谭叔贪杯,醉死在大街上,两天两夜不省人事。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纷纷对其视而不见,只道是个寻常的乞丐,就快要饿死冻死在外头了...

有人暗自摇头,身处枉死城中的人,如果大限未至,又再次意外地死去,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有人铁石心肠,甚至觉得谭叔倒在街中央碍手碍脚,又招呼来三两同伴,将他推到了路边。

看见他的人很多,心起怜悯的人也很多,但就是没一个人伸出援手,救上一救的!

后来,从这里流荡经过的许青白撞见了,扶起来又是喂清水,又是喂羹汤,这才将谭叔救了回来,等到苏醒缓过来后,又将他背回他的家中,照料了一番后才离去。

此后一段时间,许青白便常常抽空跑进他那条巷子里去探望他,一直等到谭叔又能够活蹦乱跳了,又能够偷偷溜出去喝酒了,这才放下心来。

而许青白后来又在交谈中得知,谭叔其实算是他当差的供品阁里的老前辈了...那一次,聊着聊着,渐渐谈到各自的经历,老人当时嘿嘿笑着说道:“要按时间算,老头子我当年在供品阁里当差的时候,指不定你小子上辈子都还没投胎呢!”

谭叔也是年轻的时候便来到了枉死城,之后在供品阁里,一干就是二十余年。说来也算他运气背,那年在阁楼里搬运东西出来,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就此摔断了腿落下了残疾。

要是换在阳间,谭叔这也算是因公受伤,多少有些保障赔偿,但这里是枉死城里,没有阳间的那些道理,鬼差们嘴巴里怎么说,规矩便怎么立!

于是乎,没剩下多少劳力、被榨干了价值的谭叔不出所料的,被撵了出来。

而谭叔自供品阁出来以后,便来到了这条巷子里,过起了孤苦无依的老年生活。

......

“今天怎么想起来这里看我这个老头子?”谭叔将许青白请进屋,又瞧了瞧自己空空荡荡的屋子,颇有些尴尬。

先前他还招呼着许青白进屋来坐呢,这会儿又想起自己家里连条像样的板凳都没有...

许青白并不介意,主动解围,拉着谭叔在光地上坐下,将那包黄纸摊开,露出里面那只肥美的烧鸡来。

谭叔咽了咽口水,却瞪着许青白,不动声色。

许青白僵持了一下,率先妥协,老老实实从怀里变了一壶烧酒出来,拿在怀里晃了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谭叔听见声响,只觉得是天籁之音,哈哈大笑,高兴得不得了,赶紧起身去取了两个缺口的陶杯过来。

等他再席地坐下后,见地上烧鸡已经摆好,许青白还特意帮他扯了一只鸡翅膀递到了面前,谭叔大手一挥,不去接鸡翅,反倒将杯子递到许青白身前,催促道:“烧鸡先缓一缓,先喝杯酒垫垫肚子再说!”

许青白笑着摇摇头,依言放下鸡翅,先将酒满上,一老一少,端起杯子先走了一个!

说好的一杯,谭叔却连着又讨要了两杯,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搁下杯子,接过许青白塞过来的鸡翅膀,开始大快朵颐。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频频举杯。

许青白只是在谭叔的强烈要求下,陪着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那只烧鸡十之八九都落进了对面的肚子里。

本身许青白就是提着烧鸡烧酒过来,给谭叔打牙祭的,他自己少吃一点是一点,尽量多给对面留着。

他不用想也知道,谭叔已经好些日子没开过荤了。

不过烧鸡可以让,烧酒许青白也没怎么客气,你来我往,他自己也没少喝...

许青白看了眼对面,有些欲言又止。

谭叔抬眼瞧见有些扭扭捏捏的许青白,咧嘴笑道:“你小子有屁就放!”

许青白也笑了笑,说道:“谭叔啊,你平时喝酒也悠着点,你瞧瞧你如今家里还有些什么值钱的家当么,我可听街坊们说了,说你都拿值钱的家具去换酒喝,把家都败光了!”

谭叔闻言,不服气地辩解道:“是哪个大舌头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老头子好这一口是不假,但也没他们说得那么不堪吧,什么叫把家都败光了?这条巷子里,无论哪家哪户,还需要去败吗?早就光了!”

许青白讪讪说道:“反正,我是一片好心哈,多少劝劝你,您能听进去多少是多少!”

他见谭叔不吱声了,又放低音量,小声说道:“你说你吧,要是当年没有醉酒掉进湖里,也不会来到这枉死城...要不是那年当差的时候多贪了两杯,也不会摔断了腿...何苦来哉!”

谭叔看了一眼许青白,低头说道:“是啊,酒色财气,我这一辈子啊,就栽在了这第一个字上头...不过呢,都已老成这副模样了,这辈子也差不多就这样了,就算想改也晚了,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放纵一生,做个有始有终...”

他接着又叹息一声:“嘿,这辈子啊,酒是真的喝够了,下辈子啊,最好投胎去做个娘们,滴酒不沾的那种!”

许青白打趣道:“要么大醉,要么不喝,谭叔你这酒品,可真不好说啊!”

谭叔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瞧瞧,你们读书人的道理究竟是什么,是横竖都有理?还是反正我嘴上不吃亏便是理?”

许青白笑着给对面杯子斟满,接着调侃道:“书上的道理再大,嘴巴上的道理再多,终究还是说不服某些人不是!在您这里,书经哪里赶得上酒经,嘴巴哪里比得了肚子!”

许青白摇了摇酒壶,听见里面大约还剩下小半壶的样子,便把盖子塞上,递给谭叔,说道:“剩下这点今天就不喝,余着...”

谭叔想了想,笑着接过,连连说好。收好之前,他还不忘提醒道:“不喝就不喝,不过我可提醒你啊,余在我这儿可不保险,下次再来的时候,还得自己带酒啊!”

许青白顿了顿,这才说道:“可能没有下次了...”

谭叔愣了一下,多看了两眼许青白,郑重地问道:“真的想好了?”

许青白点点头。

谭叔闻言,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先把那小半壶酒放到一旁,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将一个物件儿递到许青白面前,说道:“就等你开口了,只管拿去!”

许青白双手接过,慎重地将它揣进怀里,对着谭叔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多谢谭叔成全!”

谭叔将许青白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咱爷俩能够在这枉死城里见着,也是缘分,哈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臭味相投,用不着这些虚礼...况且我自知真正的大限将至,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物反倒对你有用!”

“许青白,论交情,你我认识虽然不到一年,但谭叔今天酒没喝糊涂!要做什么,你且拿去,尽管去做!”

“你小子脑瓜子不笨,人品也不坏,谭叔这辈子虽然也毁在了酒上,但看人的眼光从来不差!该做什么,你想清楚,大胆去做!”

许青白还要说些什么,谭叔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安心收下吧,就凭今天的烧鸡烧酒,对我这个老头子来说,就已是换得不亏了...”

他见不得许青白婆婆妈妈的,开始逐客,将许青白往门外推去:“酒也喝了,鸡也吃了,天色不早了,你小子还是赶紧滚蛋吧...”

被推到门口,许青白看了谭叔一眼,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半道上,许青白一边走,一边对着门口喊道:“我在卖凉茶的老婆婆那儿帮你存了十壶酒,已经跟她说好了,一个月内最多给你兑一壶,您接下来省着点喝,争取每个月啊,都余着点...”

谭叔站在门口,默默目送着许青白走远,闻言小声啐骂了一声“臭小子”,随后扯起沙哑的嗓子,对着巷子口那边喊道:“知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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