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间的一切皆如白驹过隙
如今我终于知晓了生命的意义
「那便是与你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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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积压已久的抑郁症拖垮了这副孱弱的身体,独自一人躺在松软的床上,不间断反复的高烧和持续笼罩的倦意几乎要把他的意识碾碎,朦胧恍惚间只能隐隐感知到手腕上泛起的微弱痛意。
「姐还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如果有的话,就用我的眼睛去看看吧」
纤瘦的孩子依偎在她怀中这样轻声说道,温暖的水流缠绕着指尖流过,淡白的微光消散复又聚拢。
“愿望吗……”他缓缓侧眸,亚麻色的窗帘被和煦的暖风轻柔卷起,釜山五月的阳光在那水色温润的眼底温柔倒映出窗外金绿交织的斑驳光影。
如果真要说愿望的话……如果能亲眼见到一次就好了……
一片微凉的沉寂中,他迎着盛夏金绿的微光缓缓睁开漆黑的双眼,纤细的脚踝轻轻垂落,白到毫无血色的脚尖触及脚下冰冷的地面。
如果能在活着的时候亲眼见到一次就好了……
他伸手轻轻拉开亚麻色的窗帘,柔软的布料被苍白的手指紧紧攥住,手臂骤然扬起的瞬间,略显刺目的日光猛地洒落一室暖辉,水汽氤氲的瞳孔却在窥见头顶澄澈蓝天的刹那无声落泪。
脱下身上穿着的睡衣,墙边的穿衣镜上倒映出少年纤瘦过分的苍白背脊,和同龄人相比稍显纤细的手臂上形形色色的伤痕蜿蜒交错,层层叠叠就像是一副错乱而疯狂的画。
他缓缓垂下双眸,沐浴在淡薄到几乎没有丝毫暖意可言的日光下,那双向来一如山间流水般缱绻而温柔的眼睛仿佛被某种极为尖锐的东西给生生刺穿,从中流淌而出的,是浓重到足以将人溺毙的悲哀。
换好衣服戴上帽子,下压的帽檐遮住微红的眼尾,他拿着黑色的雨伞打开房门,棉质的布料轻柔遮住手腕上雪白的绷带,也遮住了手臂上深浅不一的错乱伤痕。
“瑾安,你要出去吗?”看见他一副想要出门的模样,正站在窗台浇花的老人连忙出声询问,沙哑的声音中隐隐透着微颤的担忧,“医生说你烧才刚退,现在出门不太适合,要不等再休息几天等身体养好了,你想去哪奶奶都陪你去好吗?”
“不用了。”他背对着老人径直走到门口,泛白的手指毫无犹豫地打开眼前褐色的大门。
“瑾安!”但或许是经历了大半生的沧桑变幻,看着少年开门准备就此离去的模样,老人微颤的心中陡然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现在上前就把眼前苍白瘦弱的孩子拥入怀中,就像抓住一只即将随秋日暖阳展翅离去的稚嫩候鸟。而只因那种可怕的酸楚太过强烈,以至于让她在那一瞬间,宛如雨水般满溢哀伤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旦离开此生都将不复再见的错觉。
“不要跟着。”他缓缓转身,苍白的手指压低帽檐,隐在柔软刘海下水色温润的双眼光芒悲哀而温柔。漆黑的瞳仁在淡白微光的晕染下,像极了盛夏夜空悄然滴落的黑色雨水。
“奶奶,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所以请不要跟过来。”礼貌却疏离的口吻。
“瑾安!”她慌乱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阻拦的话语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被硬生生地堵在干涩的咽喉,只能极为缓慢甚至可以说是强颜欢笑地轻声说道,“今天晚上奶奶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肉……”
午后的微风拂过她花白的发梢,温暖的阳光轻轻抚摸着老人被岁月揉皱的眼角。
“记得早点回来……奶奶在家里等你……”
“咔哒——”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颤抖着双手把姜瑾安所珍视的一切都就此隔绝在身后,他猛然仰头望向头顶,漆黑的眼眸蓦然倒映出头顶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也倒映出那从眼眸深处翻涌而上的灼烫酸涩。
他不敢回头。
因为他害怕从老人饱含沧桑的眼中窥见锥心的酸涩,更害怕滚烫的泪水会从眼眶沸腾而出,顺着冰冷的脸颊汹涌滑落。
等待一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所以……拜托了……请您忘掉吧……」
我早就不是您所心心念念期盼归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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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着伞走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釜山五月的蝉鸣不厌其烦地聒噪着苦热。
他蓦然抬眸,脑海中飞快地放映过他同样短暂而又凄苦的一生。
幼年丧父,母亲出走,他带着比他小了四岁的弟弟艰难地在社会底层寻求生存。
他打过零工,送过快递,淋着大雨站在街口发传单,坐在潮湿的地下室里给籍籍无名的音乐制作人当枪手。
如果说命途的坎坷让他不得不抛弃一切负重前行,那么心中犹存着的对音乐的满腔热爱就是无尽黑夜中最后的曙光。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母亲离开的那一天毫无征兆地坠入无边黑暗。
失去支柱的家庭无力承担两个孩子的学费,为此,他撕碎了从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毫无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他拼了命地赚钱,为了供自己唯一的弟弟上大学一刻都不休息。
因为自己的前半生已经毁在了底层的尘埃里,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重蹈覆辙。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毫无理由地头痛流鼻血,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发烧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地下室里,殷红的鲜血浸湿了苍白的曲谱。
Acute Marrow Leukaemia 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回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苍白的病床前,有人紧握着他的手,那个自懂事起就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傲气少年,生平第一次跪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姐!我会筹钱的……我问过医生了如果动手术的话就能让姐活下来的……姐……不会有事的……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知道了……”她依旧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勾起淡色的唇角,漆黑的眼眸却荒芜死寂一如夜色笼罩下空无一物的沙漠,“姐姐,你还记得吗……”
“小时候家里的庭院里就种着一株爸爸从RB带回来的晚樱……”
“那时候你一天到晚数着日子盼着花开,可惜还没等到它花开,爸爸就走了……”
……
“姐啊……我想再看一眼樱花可以吗……”
「假如有一天,我活着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那我就会在一切雪上加霜之前,选择就此告别」
拆掉呼吸机的导管,拔掉手背上缓慢注射的点滴,瞒着弟弟做好所有准备安静迎接死亡的她砸碎了床头的玻璃杯,痉挛的手指颤抖着紧握住锋利的碎片割开布满针孔的手腕。
“笨蛋……现在是冬天,怎么会有樱花呢……”
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如火的夕阳,四周的一切皆被沉沉暮色所浸染,泛着微黄的天空隐约浮现出宁静的夜色。
“真遗憾啊……”她面朝着渐暗的天空缓缓合上流泪的双眼,温热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不断下淌,刺目的腥红溅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就像是凭空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如果能活着再看一眼樱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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