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二)
安医生,您知道吗……”少年温和轻笑,水色温润的瞳孔轻轻望入他的眼底,“以前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不到希望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不想对任何人发泄我心里的痛苦,痛苦的时候只想躲起来逃避一切。”
“没有人该平白无故为我承受那些痛苦,我知道疼,我忍了一万次以为自己总能习惯那些刀割在身上的感觉,但我还是疼,疼得不想再继续活下去。”
“我以为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的话就不会再伤到自己,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别人爱我,拼尽一切向着别人伸出的手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愿意握住,就算有人愿意握住我也只会觉得害怕,我恐惧着失去。”
“我没有办法预测我的未来,也没有办法说出一定会好好活下去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的话,谁都不要替我伤心,因为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无需为我惋惜。”
“别说了……孩子……”沉默着伸出手轻轻覆上少年头顶柔软的碎发,他垂眸暗自叹出一口气,饱经岁月洗涤的眼眸中尽是沉重的悲哀与叹息,“别说了……”
……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可你的眼睛分明就在流泪……
我知道你是个温柔坚强的孩子,你不想让任何人为你担心,可是强撑着不喊疼到底有什么用啊,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故作无恙地笑着,说到底不过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平白无故的爱,不相信会有永不离开的人。
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存在呢……
他回忆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拿着空药瓶不顾一切冲进他办公室的少年。
就连稍作尝试都不敢,从一开始直接把心锁死不给人任何人接近的机会……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发自真心地在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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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医生在他被送进医院的第二天就打电话通知了公司,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以他现在的状况,就连能不能熬过后续的治疗期都是个问题,作为制作人的工作更是无暇顾及。
沉寂的时光在寒风冻结中缓缓碎裂,布满裂痕的灵魂似乎也就此沉入冰冷的湖底。
破碎的阳光,素白的窗帘,形形色色的药片从指缝中掉落,沉入杯底后化开淡淡的刺鼻苦涩。
没有过多考虑什么,醒来之后他立刻把签约时所说的违约金按照规定的数额打进了公司的账户,也把老人替他垫付的住院费和手术费悉数还清。
这是他成为姜瑾安以来,所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撇开背脊上近乎撕裂般的剧痛不提,浑身多处骨折整日整夜他只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平静地注视着窗畔盛放的樱花悄无声息地凋零。
春日逝去,夏日蝉鸣,时光在等待中悄无声息地消逝,唯一不变的只有日夜折磨着精神和肉体的痛苦。
受药物影响愈发严重的厌食症让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进食,仅靠每天注射的营养剂维持生命,这个本就纤细苍白的孩子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黯淡,眼窝深陷神情苍白。负责为他换药的护士心疼地看着少年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皮肉的手腕,因为过于纤细,隔着苍白的肌肤甚至能隐约看见其下浅青色的血管。
“瑾安xi”端着需要静脉注射的药物推开房门,专门负责为他换药的护士依旧和往常一样伸手轻轻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翻转,用微凉的酒精棉擦拭消毒后,冷锐的针管刺入布满点点药物注射痕迹的手背。
“麻烦您了。”垂眸安静地看着针管中泛着浅淡黄色的液体被缓慢推动着融入血液,他逆着盛夏过分璀璨明媚的日光轻柔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苍白的唇角轻颤,温和细致的眉眼依旧是一贯的沉静苍白。
针管中的药物很快就被悉数注入静脉融进身体,纤细的针尖骤然抽离肌肤,自细微的伤口中渗出些许细碎却也浓烈的红,映衬着过分冷白的肤色,莫名纠生出几分病态破碎的脆弱感。
“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护士伸手轻轻推开紧闭的窗扉,从窗外吹入的微风中浮动着盛夏独有的清新温暖,“瑾安xi,要我带你出去看看吗?”
……
在护士的陪同下坐着轮椅慢慢地穿过洒满柔软阳光的素白走廊,他蜷缩在轮椅里悄悄摩挲着手腕上染满体温的银制手链。
因为剧烈撞击而折断的脚踝在手术时被钉入了十二根钢钉打上石膏,虽说在手术成功后他足足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因此并未遭受术后最初剧烈的疼痛。但因为长期不运动和不断注射药物,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萎缩,双腿几乎完全失去运动能力。
“啪嗒——”松松缠绕在手腕上的手链自指尖滑落,银制的链身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手术结束后待在医院里治疗的这几个月,他能感觉到自己消瘦了太多。原本就比同龄人更加纤细的手腕如今入手只能触及一层纤薄的皮肉,隔着苍白的皮肤甚至能隐约勾勒出骨骼的轮廓,因为太过纤细,甚至都没有办法再戴上那条玧其送给他的银制手链。
而撇开难以忍受的生理疼痛不谈,持续性的低落情绪和难以抑制的自杀冲动不分昼夜地折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因为病情持续加重,一段时间甚至隐隐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感官弱化和语言表达上的障碍,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哪怕是他曾经最喜欢的,盛夏日光下金绿交织的满树微光,也在他的眼中褪去了所有鲜艳生动的色彩。
为了减缓治疗时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安贤宇给他服用了一些镇痛安神的药物。但即使如此,不断爆发的情绪就像是暗流汹涌的海洋,总在破开水面的瞬间又将他拖曳着卷入波涛。
他在盛夏温暖的阳光下待了不久就推着轮椅回到了病房。背脊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让他无法长时间保持坐起的姿势,在护士的帮助下,他艰难地起身躺回床上,浅褐色的床头早早地摆放好了今天该服用的药。
“您辛苦了。”温和地笑着目送护士离开病房,他微颤着指尖把形形色色的药片混着温水灌进嘴里,透明的水渍顺着苍白的唇角缓慢滴落。
但也许是常年服用抗抑郁药物让他的大脑自潜意识里对药片的苦涩产生抗拒。蜷缩在素白的病床上,他伸出双手用力掐着疼痛的咽喉,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口中的药片吞咽入腹,即使随之而来的是翻天覆地的恶心干呕也竭力逼迫自己服用药物。
背脊上结着淡黄色血痂的伤口随着背脊的动作被重新撕裂,顺着裂开的豁口缓慢渗出淋漓的鲜血。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并无硝烟,孤身一人,但却是他与死神孤注一掷的生死博弈。
不间断服用的药物虽然有效地缓解了病症,但施加于身体和心理的痛苦却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面对少年所经受的漫长疼痛,安贤宇除了尽力配合进行心理治疗外别无他法。
他不断地试图用语言唤起少年继续坚持下去的意念,自始至终紧拉着少年的双手不让他就此坠入深渊。
活着确实要比死亡更加痛苦。
躺在松软的病床上,他向着苍白的天空缓缓伸出瘦弱的右手,瘦骨嶙峋的手臂上伤痕交错,层层叠叠就像是一副错乱而疯狂的图画。
明明只过了半个月,但身心所经受的痛苦却像是已熬过无数个漫长凛冽的冬天。
“哪怕是为了别人也好……就算是为了别人存活在这世间……”他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缓缓淌下滚烫的泪水,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女人悲戚温柔的声音。
“好孩子……答应妈妈……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着确实要比死亡更加痛苦……但如果就这么懦弱地选择离开的话……”
……
“一定会有人比你更加痛苦……”
……
“对啊……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漫长的黑夜中,他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掩住流泪的双眼,纤细的脖颈低垂,漆黑的碎发下显露出瘦弱的脊骨。
“我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
“珠泫啊……你还在等我吗……”少年颤抖的呢喃顺着泪水从苍白的指缝滴落,悲戚的声音借着微寒的晚风消散于滴水成冰的深夜。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吧……”
“再等等……请你再等等我……”
他回忆起那个微寒的三月,眉眼清冷的少女站在生满殷红花蕾的松月樱下,线条锋锐的眼眸倒映出春日万里无云的柔和蓝天。
……
“南山塔的樱花……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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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队里服役的日子远比林俊河想象得要枯燥得多,军队内部严格限制士兵擅自和外界联系,每个月往往只有一次能向家里打电话的机会,时间也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在军队的生活似乎真的在无形之中磨去了他性格中烦躁易怒的缺点,独自一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训练,过分单调的生活也让他开始审视过往的自己,学会体谅那些曾经反对他的人。
还没有决定入伍的时候,瑾安一直希望他能找个机会主动和父母和解。而转眼间离家了那么久,母亲偶尔和他通电话的时候也隐晦地暗示过他,父亲早就原谅了他当初的自负叛逆。
父亲的公司已经有哥哥负责接手,家里的条件也并非无法让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只要他愿意低头认错,所有的问题和僵局都能迎刃而解。
但那时候的他桀骜不驯过分在乎自己的自尊,死犟着就是不愿意向父母低头认错,彼此僵持着直到入伍也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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