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不明

　　舒羡去见太后之后的第二日。

　　晨起时候桐夏顾及舒羡前一日淋雪而归，便偷偷纵容她懒床。舒羡原也就不是喜欢懒床的人，桐夏估摸着最多到巳时，舒羡也就起来了。

　　整个上午，馥良小轩都格外安静。桐夏忙活着过年的种种事宜，凇晴则是那日梅园之后便被调入内室伺候舒羡的起居生活。桐夏早早忙活完了，在殿外候着，左等右等却听不见室内的动静。

　　凇晴没有动静，舒羡也没有动静。桐夏有些急了，站在门口，把门帘撩起一条细细的缝，小声的朝里喊，“凇晴……凇晴？”凇晴站在门帘边，听见桐夏的声音微微偏头，“怎么了？”

　　“已经过了巳时，都快到用午膳的点儿了，不如先把郡主喊起来？”

　　桐夏本意是好的，一个巳时都未起的郡主，传出去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凇晴听她说要把舒羡喊起来，眉毛轻轻一皱，“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喊吧。”说完放下门帘，桐夏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在门口耐心的等着。

　　约摸几分钟过后，里面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桐夏心里一惊，还未来得及去掀门帘，凇晴已经慌慌张张的闯出来，“快快……快去请太医，郡主好烫……”

　　凇晴还在慌张的劲儿，桐夏已然冲出馥良小轩，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桐夏冲出去后，凇晴茫然的靠在门框边，眼眶红彤彤的，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缓过劲，连忙又跑进内室，扑跪在舒羡床边。

　　舒羡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烧的通红。她的皮肤本就白皙，此刻简直都快要白的透明，厚重的锦被紧紧裹在身上，舒羡居然还在微微颤抖。

　　跪在床前，凇晴端来一盆冷水，红着眼眶给舒羡不停的擦拭手脚额头，边擦边喃喃喊着舒羡的名字，“阿羡阿羡……阿羡阿羡……”

　　桐夏手脚很快，太医没一会儿就让她带回了馥良小轩，太医细细为舒羡把脉，一番忙活以后得出结论，昨夜风雪，舒羡吹了一路，身体扛不住，这才病倒了。桐夏听太医说并无大碍时，才松下这一口气。

　　送走太医之后，桐夏先是喊了一个小宫女跟着太医去拿药，然后重新进门，一眼看见凇晴仍旧跪在床前，不管不顾的为舒羡擦拭手脚，便上前去搀扶，“凇晴，你歇息一会儿，我已经喊人随太医抓药去了，一会儿郡主喝下药，退了热，想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凇晴只是摇头，“我不累，昨夜风雪那么大，郡主迟迟未归，我却居然忘记去慈宁宫接郡主，我如此蠢笨，跪在这里，就当是让我长长记性……”

　　桐夏本想说，郡主既然已经病倒，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打起精神。但是看到凇晴写满后悔的脸，桐夏就说不出口了，她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派人去将郡主病倒之事告诉皇上了，若是皇上一会儿来了，你跪在这里，实在不太像话。”说完，又伸手去拉她，凇晴本不想起身，谁知桐夏这边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这一声把凇晴喊清醒了，她赶忙借着桐夏的力，站起身垂下头行礼。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匆匆从两人眼前略过，转眼间已经走到床榻前。

　　徐意安是下了早朝才接到夏永和的通报的，夏永和告诉他，馥良小轩来人回话，淮宁郡主晨起开始高热，热到整个人神志恍惚无法清醒。他便急匆匆的往馥良小轩赶，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

　　到了馥良小轩，徐意安的心微微平静了一些，但当他看到舒羡惨白的小脸裹在棉被里，虚弱又无助的躺在床上时，顿时火气冲头，“夏永和！”

　　候在门外的夏永和听到这平地一声雷，心里一震，忙掀了门帘走进内室，“奴才在。”

　　“不是说昨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怎么淮宁如今却躺在这榻上，高热不退？说的好听，让朕放心，你们做的事情，让朕如何放心！”

　　徐意安的质问吓得在场三人扑通一声跪下，夏永和一面跪下一面还在请罪，“皇上息怒，是奴才的不是，昨夜无论如何奴才也不该让郡主一个人回馥良小轩……”

　　徐意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是夏永和面色诚恳，他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徐意安粗喘几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压着怒火摆摆手，“你们都下去，没有朕传唤，谁都不许进。”

　　几人鱼贯而出，内室一时安静下来，徐意安在大厅正中来来回回的踱了许久的步子，看着舒羡虚弱的样子，他久久不能平静。昨夜他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他反复质问自己，对舒羡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问到最后连自己也糊涂了。

　　在徐意安的认知里，无论哪一个人，在哪一个场景，提到选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舒羡。似乎这已经成为了定律，舒羡就是他的皇后。但有些时候，徐意安又想逃离舒羡，想站在离舒羡最远的地方，看着舒羡永远都淡然的眉眼，生怕靠近后什么也得不到。

　　徐意安很疑惑，难道舒羡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吗？可明明自己听到她生病的消息，急得就快要疯了，什么都来不及思考，等清醒过来，已经站在她面前，为了这点事情，对宫人怒火滔天。

　　这不像他。

　　患得患失，喜怒无常。可让徐意安犯难的是，毫无疑问，刚才那个一点儿都不稳重，冒冒失失的人，就是他。

　　徐意安纠结的空当，舒羡慢慢有了动静，方才凇晴喊她名字的时候，舒羡就已经醒了，只是四肢百骸都像被马车碾过一般，又酸又痛，动一动都觉得费劲。现在缓了这一时半会儿，虽然还是疼痛，但已经有了动一动的力气。

　　高热把身体的水分都蒸发了，除了身体，舒羡的嗓子也格外疼。舒羡想，稍微再等一等，等力气再恢复一些，她就睁开眼弄点水喝。

　　她微微张合自己的嘴唇，试了试，发不出声音。

　　她瘫软在床上，耳边突然传来徐意安的低语，“阿羡……你叫我如何是好？”舒羡听他声音里掩着疲惫，还藏着些许的无可奈何。

　　“阿羡，若当年入宫的不是你该多好。”若入宫的不是舒羡，那舒羡会依然是那个骑着马射着弩，英姿飒爽的女子。也许徐意安会因为不得她而意难平，但今日，也许就不会为已得到的这个疏离从容却千篇一律的舒羡，而深感惋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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